第1章 朱门初启,暗藏玄机(1)
午后的日光泼在紫禁城绵延的朱红高墙上,像淬了火的铜汁,流淌出令人窒息的灼烫与辉煌。空气凝滞,一丝风也无,只有远处神武门方向遥遥传来几声沉闷的鼓响,敲在人心坎上。顾明璃垂着眼,站在一列穿着统一石青旗袍、梳着两把头的汉军旗秀女队伍里,仿佛也是其中一块沉默的青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脊背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料峭春寒与这庞大宫墙的威压下,显得格外粘腻。
领路的太监尖着嗓子,尾音拖得又细又长:“都仔细脚下!头一回觐见天颜,莫要失了仪态,冲撞了贵人,仔细你们的皮!”那声音刮过耳膜,激起一片更深的静默。脚下的金砖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琉璃瓦顶耀目的光晕,踩上去,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端,又像踩在薄冰之上,容不得半分差池。
队伍在体元殿外宽阔的广场边缘停下,肃立待命。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无声的规矩,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一个穿着深蓝宫装、面容刻板的嬷嬷踱到队列前,眼神锐利如鹰隼,逐一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庞。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入宫候选,是尔等祖上积德、天大的福分。记牢了:垂首、敛目、慎言、守规。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把嘴缝严实了!宫里头,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听懂了吗?”
“是,奴婢谨遵嬷嬷教诲。”稀稀落落、极力维持平稳的声音应和着,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嬷嬷的眼神落在顾明璃身上,似乎停留了那么一瞬,又似乎没有。顾明璃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皮肤上,带着无声的评估与审视。她越发垂低了头,颈弯成一个恭顺的弧度,视线只敢落在身前一块模糊的金砖倒影上,映出自己微微晃动的、石青色的裙裾边缘。袖管里,那支父亲留给她唯一念想的素银簪子,尖端抵在掌心,传来一点细微却真实的冰凉,让她纷乱的心神勉强定了定。
“呵,规矩倒学得快,”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带着点刻薄从斜后方传来,是同一旗里一个叫张佳氏的秀女,“不像有些人,仗着点家世,头一回站班就敢东张西望,也不知是寻思什么呢?”
这意有所指的嘲讽立刻引来了几道同样带着刺探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顾明璃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她右前方的一个身影似乎僵了一下。那是安答应,一个身材纤弱、总爱低着头、声音也细细小小的女子。此刻,她肩颈的线条绷得很紧,头垂得更低了。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靛蓝总管太监服色、体态微胖的身影从体元殿侧廊下转了出来。顾明璃认得他,是首领太监赵全。那张圆胖的脸上堆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赵全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队列,却在掠过安答应时,极其自然地顿了顿。他脚步未停,口中似乎随意地低声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什么话,手却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指尖在袖口边缘点了点。就在他经过安答应身边时,顾明璃清晰地看到,安答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她那只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飞快地伸了出去。
动作快得几乎像错觉。只有顾明璃这个角度,恰好捕捉到安答应缩回袖口的手指尖上,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衣料颜色的深色痕迹一闪而没。赵全的袖口,似乎也在一瞬间微微沉了一下。
顾明璃心头猛地一跳,像被那点深色灼了一下。她迅速收回视线,盯着自己脚下那一点模糊的倒影,仿佛从未抬头。宫墙内的试探与交易,竟如此明目张胆又如此迅疾?这个安答应,和这个赵全……那点深色是什么?钱?密信?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心头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只是将袖中的银簪握得更紧了些,那点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步步惊心的处境。
秀女们被安排在储秀宫西偏殿后的一排低矮庑房里,西人一间。分配住处时,顾明璃被安置在靠门的那张窄炕上。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仅一桌西凳,一张通铺大炕占了多半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尘土和一种淡淡的、难以名状的药草味,混合着宫墙内无处不在的压抑。
她刚将自己的小包袱放在炕沿,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葱绿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宫女垂首走了进来,步履轻捷无声。她对着顾明璃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奴婢素蟾,给顾小主请安。以后就由奴婢伺候小主起居。”
“有劳了。”顾明璃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素蟾身上。这宫女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身段苗条,皮肤微黑,一张脸颇为清秀,低眉顺眼,显得十分恭谨。她上前一步,动作麻利地帮顾明璃整理起包袱里的衣物,手指翻飞,叠放得整整齐齐,又拿起角落的水盆:“小主稍坐,奴婢去打些热水来,给您净面。”
“好。”顾明璃应了一声,走到窗边那张掉漆的方凳上坐下。窗纸有些发黄,透进来的光线昏昏沉沉,映着屋内简陋的陈设。她看着素蟾端着盆轻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透着一种刻意的利落。
素蟾很快端着温水回来,水温调得恰到好处。她拧了热帕子,双手递过来,又利落地替顾明璃拆解发髻上繁琐的绒花和发绳。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擦过顾明璃的鬓角或耳后,带着温热的湿意,手法纯熟得不像个普通宫女。
顾明璃闭着眼,感受着素蟾的指尖在发丝间穿梭。就在那微凉的手指又一次不经意地掠过她耳廓后颈某处时,顾明璃的心猛地一跳!那里……是她赤蝶胎记所在的位置!虽然被领口和发丝遮掩,但素蟾的指尖,方才似乎极其轻微地在那附近停顿了那么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