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
林晚那三个平静却异常沉重的字眼,如同三把冰冷的钥匙,彻底打开了陆川心中尘封十年的情感闸门。巨大的心疼和一种迟来的、深刻的理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冰冷武装。
他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囚禁在恐惧牢笼中十年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份挥之不去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被伤害”,与她所承受的、以及她因这份伤害而背负的沉重枷锁相比,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懊悔、心疼、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以及那份被真相重新点燃的、压抑了十年的悸动,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胸而出。
就在这时,林晚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向陆川,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和恐惧,只剩下一种澄澈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同样深切的探究。
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心中那个一首被压抑的疑问,终于冲破了束缚。
“你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小会议室里,“陆川……这十年……你……好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目光紧紧锁住他深邃的眼眸,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你……有没有遇到……能让你……不那么冷的人?”
她的问题,像一面镜子,瞬间将陆川这十年的状态清晰地映照出来。
陆川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她眼中那份澄澈的、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探询,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处遁形的狼狈。
好吗?
他好吗?
十年商海沉浮,他站到了令人仰望的高度,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权势。他看似掌控一切,无懈可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年,他是如何用近乎自虐般的忙碌和冰冷的规则将自己武装起来,如何用一层层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变得冷酷、高效、不近人情。他筑起高墙,隔绝所有可能靠近的暖意,也隔绝了那个模糊侧影可能带来的波动。他不再相信所谓的感情,认为那不过是脆弱和麻烦的代名词。他将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投入到工作中,用一个个冷冰冰的成功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来证明自己不需要那些“无用”的牵绊。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外表光鲜、内里却冰冷荒芜的孤岛。
“我……”陆川的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声音艰涩得厉害。他想说“很好”,想用他一贯的冷漠和强大来掩饰,但在林晚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在那个被她撞破的、紧握旧照片的脆弱夜晚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戴上那副虚伪的面具。
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她过于清澈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着桌面冰冷的边缘。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而压抑。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深邃难测,而是充满了疲惫、荒芜和一种迟来的、深沉的坦诚。
“没有。”陆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这十年……我一首是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十年孤独的滋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我把所有时间……都给了工作。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符号。陆总……启明资本……冰冷的数字……精准的规则……我以为……这样就不会痛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像你一样……用最坚硬的外壳。”
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涩和一种迟来的觉悟:“我以为……这样就能忘记,就能……刀枪不入。可到头来……”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过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冰封的孤岛。”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林晚心中那道紧锁的闸门。她看着他眼中深沉的疲惫和荒芜,看着他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真实脆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隐藏在“陆总”光环之下、同样伤痕累累、同样在孤独中挣扎的灵魂。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强烈的共鸣瞬间攫住了她。原来,他这十年,也并未真正走出那个黄昏的阴影。他用冰冷武装自己,将自己活成孤岛,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不敢”?
十年时光,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将自己囚禁在了那场风暴带来的后遗症里。一个在恐惧中筑起高墙,一个在怨恨里冰封自我。都以为这样能保护自己,最终却都活成了孤岛。
林晚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也为他们这错位的、被时光蹉跎的十年。
“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这句道歉,不再仅仅是为当年那句“我讨厌你”,更是为这十年里,他们彼此错过的救赎可能。
陆川看着她汹涌的泪水,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滚烫的泪水灼穿,露出了底下渴望温暖和连接的柔软土壤。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伸过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又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了,暖暖地洒满整个小会议室。十年冰封的孤岛,在彼此血泪的坦诚和迟来的理解中,悄然靠近,裂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