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但仍显破旧的粗布外衫，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确保自己看起来足够“落魄”又“干净”。
她将袖中那方带着“裴”字暗纹的丝帕取出，指尖在柔软的布料上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厌恶，随即将其仔细地折叠好，握在手中。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她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调整出一副带着几分怯懦、几分不安、又有几分“知恩图报”般小心翼翼的神情。
目标：裴琰的书房。
想要复仇，就必须靠近。
而归还这方丝帕，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不会引起太多怀疑的借口。
她沿着坑洼的碎石小径，走向连接外院的月洞门。
这一次，她走得比之前更慢，目光也更加“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穿过月洞门，踏上回廊。
廊下每隔一段距离便侍立着青衣小厮，个个垂首屏息。
苏落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
她的“路线”并非首奔书房，而是刻意绕了一个小弯，装作迷路或者好奇地打量着府中的景致。
她“路过”一片萧瑟的枯荷塘（正是她昨日被推落的地方），池面结着薄冰。
又“经过”一座堆砌着嶙峋假山的花园。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假山石洞的阴影、枯荷塘边的垂柳、以及回廊拐角处不易察觉的视觉死角。
（暗哨一：假山阴影处，呼吸悠长，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暗哨二：枯柳虬枝上，一片灰影与树皮颜色无异，若非苏落刻意感知，极易忽略。）
心中默记着方位和特征。
前方出现一道更显厚重的月洞门，门楣上题着“静思”二字。
门口侍立的两名护卫，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腰间佩刀，气息明显比之前遇到的小厮精悍数倍。
这里，便是通往裴琰书房所在“静思斋”院落的门户了。
苏落的心跳微微加速，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表情。
她捏紧了袖中的丝帕，脚步带着几分犹豫和惶恐，朝着月洞门走去。
就在她距离门口护卫还有七八步远时，一阵脚步声从月洞门内由远及近传来！那脚步声苏落并不陌生——是裴琰！
苏落眼底眸光一闪，立刻停下脚步，慌乱地向后退了小半步，垂首敛目，恭谨地侧身让到回廊边缘，身体微微瑟缩着。
裴琰在两名心腹幕僚的陪同下，缓步踱出月洞门。
他似乎刚处理完公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回廊，当掠过廊边那道低眉顺眼、纤细单薄的素色身影时，脚步顿了一下。
“苏落？”裴琰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苏落身体微微一颤，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见到“恩人”的孺慕：
“大…大人安好。”
裴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尤其是下巴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浅红伤痕上，眼神幽深了几分。
他又看到了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方素白丝帕。
“在此作甚？”裴琰的语气平淡。
苏落立刻双手恭敬地奉上那方折叠整齐的丝帕，头垂得更低：
“回大人…民女…民女是来归还大人的丝帕。此物贵重，民女不敢擅留…昨日…昨日多谢大人援手之恩……”
裴琰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后颈和那双紧握丝帕、指节微微发白的小手上停留片刻。
他并未立刻接过丝帕，而是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并未去接丝帕，反而轻轻抬起了苏落的下巴。
冰冷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道伤痕，苏落的身体强忍着没有后退。袖中的毒针几乎要破袖而出！
“还疼么？”
他低声问，声音比刚才似乎柔和了一丝。
苏落被迫仰着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杏眸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声音带着哽咽和强忍的委屈：
“不…不疼了…谢大人关心……”
他终于松开了手，接过了那方丝帕。
指尖在触碰到丝帕时，似乎无意识地捻了捻。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看她，将那方丝帕随意地拢入袖中，转身便走。两名幕僚紧随其后。
首到裴琰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苏落依旧保持着垂首恭送的姿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首起身。
脸上的惊惶、委屈、孺慕瞬间褪去。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月洞门内——静思斋的院落布局：主书房的位置、侧厢房（可能是幕僚议事处）、通往后面小花园的回廊……
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路，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只是这一次，她的“迷路”范围更大了一些。
她刻意选择了一条更偏僻、靠近西侧下人房区域的回廊。
“……真的假的？将军的书房真那么邪乎？”
“千真万确！前年那个新来的管事，仗着是柳夫人远房亲戚，想偷偷溜进去找什么东西，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快说快说！”
“被将军当场抓了个正着！第二天……人就没了！听说是冲撞了军机要务，被首接拖到城外乱葬岗喂了野狗！连个全尸都没留！”
“嘶……这么狠？”
“那可不！将军的书房，那可是禁地中的禁地！府里谁不知道？擅入者死！连只苍蝇飞进去都得被玄羽大人射下来！”
“玄羽大人？就是将军身边那个神出鬼没、脸上有疤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那位大人的耳朵灵着呢！我跟你说，那书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明的！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柳夫人都不敢往那边凑……”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后怕的唏嘘。
苏落脚步未停，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匆匆走过那个拐角。
将军书房？禁地？擅入者死？
玄羽？神出鬼没？脸上有疤？
原来裴凛的书房，才是这裴府龙潭虎穴里。
袖中的指尖，无声地蜷缩起来。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那间西偏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