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雨是突然坠下来的。
宁安站在地铁口望着泼墨般的夜空，潮湿的晚风掀起他深灰色西装的衣角。手机屏幕在23:47分亮起刺眼的光，锁屏界面跳动着七条未读消息——全是总监在催改方案。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鼻腔里还残留着写字楼地下食堂的油烟味，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绷开了线。
这条近路他走了三年零西个月。
青石板缝隙里滋生的苔藓在雨幕中泛着幽绿，两侧老墙爬满龟裂的爬山虎，某户人家窗台上摆着盆蔫头耷脑的吊兰。宁安的牛津皮鞋踏过积水，忽然注意到前方路灯的光晕里飘着细碎金粉，走近才发现是成群飞蚁正疯狂撞击灯罩。他加快脚步，公文包牛皮封面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虎口。
自动门开启的电子音刺破雨幕。
24小时便利店的暖光像块融化的太妃糖，宁安在玻璃门前停顿两秒，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被雨水扭曲。货架上排列整齐的饭团正在打折，关东煮的汤汁在方形锅里咕嘟冒泡，收银台旁的招财猫机械地摆着手，指甲盖大小的LED屏显示室内温度16℃。
"欢迎光临。"
穿深蓝色制服的店员从杂志里抬头，棒棒糖的塑料棍在他齿间危险地摇晃。宁安注意到对方胸牌上印着"燕青"，字迹边缘晕着团墨渍，仿佛被水浸泡过。他抓起货架最外层的雨伞，包装袋上印着硕大的"桃木辟邪"字样。
"这是..."
"三月新品。"燕青的虎牙磕在糖果上发出清脆响声，"暴雨天打这种伞，连水鬼都要退避三舍呢。"
宁安的手指在塑料包装上留下湿痕。落地窗外，梧桐巷深处突然传来高跟鞋叩击石板的声响，那声音像是有人用银勺轻敲骨瓷盘，每一声都精准卡在他心跳的间隙。货架上的桶装泡面轻微震颤，关东煮的汤汁表面泛起古怪的涟漪。
"先生要加热便当吗？"
燕青不知何时绕到了熟食区，蒸汽在他镜片上蒙了层白雾。宁安后退半步撞到饮料柜，玻璃门内侧凝结的冰霜簌簌掉落。他的余光瞥见一抹猩红正从巷口飘来，像滴入清水的血珠般在雨幕中缓缓晕开。
油纸伞骨撑开十二道阴影。
穿酒红色暗纹旗袍的女人踩着青石板走来，盘云髻上的珍珠发簪流转着诡异冷光。她右手执伞，左手拎着个竹编食盒，丹蔻指甲却是泛青的墨色。宁安闻到若有若无的沉檀香，混杂着类似古书受潮的霉味。
"劳驾。"女子停在便利店檐下，伞面雨水竟在地面汇成暗红溪流，"可有龙井新茶？"
燕青咬着棒棒糖探出头："速溶咖啡倒是有，第二杯半价。"
女子低笑时发间珍珠轻颤，旗袍立领遮住半截脖颈，露出的肌肤白得能看到淡青血管。宁安突然注意到她垂落的袖口——凝脂般的手腕内侧有道蜿蜒红痕，像条苏醒的赤蛇正在皮下蠕动。
手机在掌心震动，新闻推送标题刺痛视网膜：[连环失踪案告破？第五名受害者手腕惊现神秘印记！]。照片局部马赛克下，模糊的红痕与眼前景象完美重合。
"您的伞..."
宁安开口时才发现声带绷得像琴弦。女人微微倾身，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泛着玉石冷光，雨珠顺着伞骨坠在他肩头，西装布料立刻晕开硬币大小的灰斑。
"要搭伞么？"她吐气如兰，檀香里裹着丝铁锈味，"这雨要下到寅时呢。"
公文包掉落溅起水花，宁安踉跄后退撞开便利店玻璃门。自动感应器发出刺耳警报，招财猫突然转向他疯狂摆动机械臂。冷气混着关东煮的腥甜涌进鼻腔，他看见自己倒影在饮料柜玻璃上扭曲变形，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胭脂色的痕迹。
"当心门槛。"
燕青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宁安转身狂奔，雨水灌进领口像无数冰冷的手。身后传来玉镯相撞的脆响，油纸伞骨旋转割裂雨幕的嘶鸣，还有女子哼着的小调——分明是江南评弹的调子，尾音却带着戏腔的诡谲。
便利店灯光近在咫尺，自动门却像被无形力量禁锢。宁安疯狂拍打玻璃，看见货架上的桃木伞正在剧烈震颤，燕青慢条斯理地撕开新棒棒糖包装纸，糖球落进关东煮汤汁的刹那——
"哗啦！"
整条梧桐巷的路灯同时爆裂，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过他后颈。宁安嘶吼着撞进便利店，货架上的泡面轰然倒塌，他跪在满地狼藉中剧烈喘息，腕间红痕灼烧般刺痛。
"那位小姐的伞骨戳到客人了。"燕青弯腰收拾残局，后颈露出半截青色纹身，像是某种符咒的局部，"农历十五的雨夜啊..."他拖长的尾音淹没在突然响起的惊雷里。
宁安颤抖着抬起手腕，红痕己变成暗褐色结痂。落地窗外，青石板上静静躺着片枯萎的海棠花瓣，边缘泛着铁锈般的暗红。更远处的雨幕中，隐约可见旗袍女子执伞而立，珍珠发簪在某个瞬间折射出森森白骨的光泽。
燕青将热好的便当推到他面前，白雾在两人之间织成纱帐："要听守夜人的忠告吗？"他指尖敲了敲便当盒，塑料盖内侧凝结的水珠突然倒流成诡异的螺旋，"你和她...可不是初遇。"
玻璃门外的暴雨突然静止在半空，数以万计的雨滴映出便利店冷白的光，每颗水珠里都困着个模糊的人影。宁安喉间泛起血腥味，腕间红痕钻出细如发丝的金色纹路，在皮肤下游成首尾相衔的鲤鱼。
远处传来寺庙钟声。
当第108声钟响消散在雨夜，静止的暴雨轰然坠落。宁安再抬头时，便利店内己空无一人，货架蒙着厚厚的灰尘，关东煮机器积满蛛网，只有他面前的便当盒还冒着热气。
手机显示00:00。
腕间红痕突然迸发灼目金光，剧痛中他看见幻象——千年古刹在雷火中崩塌，青丝染血的女子将玉簪刺进他心口，漫天灰烬里浮现的竟是聂小倩含泪的笑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