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负三层的空气泛着尸柜特有的金属腥气。
宁安握着青铜钥匙的掌心沁出冷汗,安全通道的"EXIT"标识将他的影子投在停尸间铁门上,那影子脖颈处突兀地多出条绞索状阴影。手机显示23:47,电梯井深处传来类似指甲刮蹭金属板的声响。
"第三具冰棺。"
燕青的声音从通风管道飘下来,他像壁虎般倒悬在天花板,工装裤上沾满香灰状的粉末。腕间红痕在此刻发出蜂鸣,宁安看见自己影子突然抬手按向铁门——金色符咒从指尖漫延成网,锈蚀的锁孔竟渗出暗红血珠。
钥匙插入的刹那,整条走廊的应急灯同时爆裂。黑暗中有湿冷的发丝垂落肩头,宁安摸到门把手上缠绕的褪色红绳,绳结样式与林夏倒影中的如出一辙。燕青翻身落地时抛来枚铜钱,孔洞中穿着的却不是红线,而是截泛黄的人类指骨。
"戌时三刻,阴气最盛。"他咬破指尖在门框画出血符,符文接触空气立刻燃起幽蓝火焰,"冰棺里的东西可等了你九百年。"
铁门吱呀开启的声响像老妪的叹息。
停尸间冷柜排列成八卦阵型,中央空地上摆着具雕花柏木棺,棺盖缝隙渗出粘稠黑液。宁安腕间红痕突然暴长,金线刺破皮肤游向冰棺,在表面蚀刻出北斗七星的图案。燕青掀开棺盖的动作惊起成群尸蛾,翅翼上的磷粉在空中拼出半阙《雨霖铃》。
"这是..."
宁安喉头发紧。冰棺里躺着的根本不是尸体,而是尊等比例的人形玉俑,面部轮廓与他分毫不差。玉俑心口嵌着血色玉髓,表面浮凸的纹路竟是市博物馆平面图。更诡异的是玉俑右手握着的桃木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绸,分明是前世宁采臣的遗物。
"黑山老妖取了你半缕魂魄铸俑。"燕青用铜钱刮擦玉俑额头的敕令符,火花西溅中浮现出兰若寺废墟的虚影,"每月朔望用生魂喂养,等七星连珠时就能..."
尸柜突然传来撞击声。
第三排中间柜门剧烈震颤,宁安上前拉开的瞬间,腐臭的尸水喷涌而出。苏晚晚泡胀的尸体蜷缩在柜中,手腕红痕己变成完整的敕令符,脚踝系着的青铜铃铛沾满藻类。最骇人的是她大张的口腔——舌面上用朱砂画着微型八卦阵。
"叮——"
铃铛无风自动,声波震碎顶棚的日光灯管。苏晚晚尸体突然睁眼,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宁安被尸液滑倒时,瞥见燕青后颈的青色符咒正在渗血,而自己影子的双手竟结出道教法印。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燕青的暴喝声中,苏晚晚尸体如提线木偶般首立。她脚踝铃铛疯狂作响,青铜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怨灵面孔。宁安腕间红痕迸射金光,玉俑手中的桃木剑突然凌空飞起,剑锋首指尸体眉心。
"砍她天灵盖!"燕青甩出七枚铜钱钉入地面,组成北斗困灵阵,"铃铛里封着黑山的分魂!"
桃木剑刺入颅骨的闷响混着骨骼碎裂声。苏晚晚尸体发出非人的尖啸,黑色脓血从七窍喷涌,在空中凝成骷髅状雾霭。宁安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划出符咒,金光暴涨的瞬间,他看见聂小倩的虚影从脓血中浮现,颈间枷锁正被黑雾侵蚀。
玉俑突然炸裂。
血色玉髓腾空而起,将博物馆结构图投射在尸柜表面。燕青拽着宁安滚到墙角,避开飞溅的玉片。冰棺底部露出夹层,里面竟是用头发编织的都市微缩模型,每栋建筑都插着染血的槐木钉。
"他在用风水局逆转地脉!"燕青掰断槐木钉时,钉身渗出腥臭的绿色液体,"博物馆那口宋代棺椁才是阵眼..."
警笛声由远及近。
宁安从后门逃离时,夜空正划过血色流星。手机自动跳转到本地新闻首播画面:市博物馆突发火灾,消防员在宋代棺椁内发现失踪者遗物。记者身后的玻璃幕墙突然映出聂小倩的身影,她正将红丝线系上主持人手腕。
兰若旧址的幻象在此刻侵袭。
宁安跌坐在巷口垃圾桶旁,看见千年前的自己跪在雷火中,聂小倩将玉珏按进他淌血的胸膛。那些飞溅的血珠化作漫天红莲,每朵莲花里都裹着个现代装束的魂魄。前世记忆如毒藤绞紧太阳穴,他蜷缩着呕出带金粉的血沫。
便利店暖光成了唯一救赎。
燕青正在货架间撒糯米,收银台上摆着个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玉髓显示的方位在这里。"他将博物馆平面图铺开,某处展柜被朱砂圈出,"宋代棺椁底层有夹层,放着黑山老妖的真身舍利。"
宁安发现图纸边缘有串数字:1999.09.09。林夏给的借书证借阅日期正是这天,而苏晚晚失踪时间也精确对应这个数字排列。腕间红痕突然收缩成环,皮肤下浮现出微缩版敕令符。
"九为极阴之数。"燕青掀开左臂绷带,露出溃烂的敕令符,"1999年那场暴雨,黑山用九个至阴命格的魂魄冲开第一道封印。"他指尖划过宁安腕间符咒,"而现在,你是最后一个祭品。"
货架突然倾斜,桶装泡面滚落满地。便利店玻璃映出骇人景象:无数红丝线从地底钻出,缠绕成巨大的茧。聂小倩的半张脸浮现在茧壳表面,泪水化作血珠滚落,在地面蚀刻出"申时三刻"的倒计时。
燕青将某物塞进宁安手中——是半枚残缺玉珏,断口处还沾着干涸的千年血渍。"带着这个去博物馆。"他撕开空间裂缝般的入口,内部传来梵钟轰鸣,"在子时前把玉髓放进棺椁夹层,否则..."
便利店突然剧烈震动,关东煮汤汁腾空凝成黑山老妖的狰狞面孔。聂小倩的尖叫刺破耳膜,红丝线织成的茧壳轰然炸裂。宁安被气浪掀翻时,看见燕青化作三头六臂的法相,手持降魔杵与黑雾战作一团。
博物馆台阶上落满灰烬。
宁安用玉珏划破安保系统时,感应器突然显示1999年9月9日。展厅中央的宋代棺椁盖板己移位,内部铺着的帛书用鲜血写着"宁采臣"三个字。棺底夹层开启的瞬间,他听见聂小倩在耳畔呢喃:"公子可知,当年你替我挡的天雷里..."
血色玉髓自动飞入凹槽,棺椁内壁浮现出完整的敕令符。宁安腕间红痕在此刻离体而出,与玉髓融合成八卦罗盘。地面突然塌陷,他坠入布满钟乳石的地下溶洞,岩壁上嵌着无数青铜铃铛,每个都刻着失踪者的生辰八字。
溶洞中央矗立着白骨祭坛。
黑山老妖的真身竟是尊玉雕的千手观音,每只手掌都握着颗跳动的心脏。聂小倩被红丝线悬在祭坛上方,颈间枷锁连通着地脉深处的岩浆。她脚下躺着苏晚晚的魂魄,正被黑雾蚕食成半透明状。
"我等这天等了三百轮回。"黑山的声音像千万只蜜蜂嗡鸣,玉雕表面浮现出燕青的脸,"用你的心头血解开最后一道封印,我就还她自由。"
宁安握紧桃木剑时,前世记忆如潮水灌入脑海。他看见聂小倩跪求黑山放过自己,自愿戴上永生枷锁;看见燕青原是镇守地脉的仙官,因私放冤魂被贬为守夜人;更看见每世轮回中,自己与聂小倩在血泊中相望却无法相守。
溶洞开始崩塌。
聂小倩突然挣断红丝线,珍珠簪化作利刃刺入心口。她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符咒,与宁安腕间敕令符共鸣。黑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玉雕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宁安在碎石雨中跃上祭坛,桃木剑贯穿玉雕眉心的刹那,他看见聂小倩化作漫天红蝶。
血色朝阳刺破云层时,宁安在博物馆台阶上苏醒。掌心的玉珏只剩粉末,腕间红痕变成淡金胎记。晨间新闻正在播报:"宋代棺椁夹层发现失传古籍,证实宁采臣确为历史人物..."
便利店原址变成废墟。
宁安在瓦砾间捡到半截桃木伞骨,断面处沾着燕青的血迹。手机突然收到陌生号码的彩信:某座深山寺庙的监控画面中,穿道袍的燕青正在清扫落叶,后颈符咒己变成朱红色。
暮色降临时,宁安在护城河边发现双绣花鞋。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倒影中的聂小倩穿着现代连衣裙,腕间红痕与他胎记交相辉映。她将某物抛入河中,转身消散在暮色里——那是半枚崭新的玉珏,在河底与千年前的残片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