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寺的铜铃在风中碎成三声叹息。
宁安抬手挡住刺目的朝阳，山门石阶上未干的露水折射出七彩光晕。忽然有竹帚扫过青石的沙沙声自身后传来，他转身时险些撞上来人手中的扫帚——穿粗布僧衣的燕青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腕骨上那串兽牙佛珠泛着血丝般的纹路。
"香客走错山门了。"燕青扫帚尖有意无意划过宁安腕间胎记，金芒炸裂的刹那，露珠在半空凝成敕令符的形状，"这寺里供的不是菩萨，是吃人的罗刹。"
宁安后退半步，背包侧袋的玉珏碎片突然发烫。他注意到燕青僧衣下摆沾着荧绿色苔藓，与市博物馆宋代棺椁上的寄生菌如出一辙。山风卷着纸灰掠过两人之间，某种焦糊味混着沉檀香钻入鼻腔。
"你早知道黑山会复苏。"宁安按住震颤的背包，"1999年那九个失踪者..."
燕青的扫帚柄重重敲在石阶，惊起群鸦蔽日。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玉髓，血管状的纹路己蔓延至锁骨："当年我剜出这玩意埋进棺材，是哪个蠢货把它挖出来展览？"突然逼近的面孔上，左眼瞳孔裂成双瞳，"你每靠近真相一步，聂小倩的魂魄就多碎一分。"
正殿方向传来木鱼敲击声，节奏竟与宁安的心跳共振。他跟着燕青穿过荒草丛生的回廊，看见对方后颈的朱砂符咒随步伐明灭，恍如某种呼吸灯。
"韦陀尊者今日开荤。"燕青踹开吱呀作响的殿门，腐臭味扑面而来。
本该供奉金身的位置摆着具青铜兽面像，獠牙间还挂着新鲜肉屑。供桌上的电子蜡烛投射出诡异蓝光，宁安发现那些"贡品"竟是失踪主播们的首播设备，某台GoPro镜头里闪过苏晚晚的残影。
"现代人的魂魄都腌入味了。"燕青用扫帚挑起个蓝牙耳机，线圈突然蛇般缠住他手腕，"比不得你们当年..."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宁安正将桃木伞骨抵在他喉间。
"三件事。"宁安腕间胎记灼得皮肤发红，"谁在帮黑山收集魂魄？聂小倩的残魂在哪？你为何放任..."
兽面像突然喷出黑雾，将两人笼罩。宁安在混沌中听见燕青的闷哼，接着有温热血珠溅在脸上。黑雾散尽时，只见燕青徒手捏碎了个怨灵，荧绿脓液顺着指缝滴在首播设备上，屏幕亮起血色弹幕：[找到你了]。
"十八年前我捡到个婴儿。"燕青甩着受伤的手走向偏殿，血珠在地面绽成曼珠沙华，"把他送去福利院时，在襁褓里塞了张镇魂符。"他突然转身，裂瞳里映出宁安苍白的脸，"那孩子右肩有块月牙胎记。"
宁安的手机从掌心滑落，锁屏照片是孤儿院合影，他肩头的胎记清晰可见。燕青的僧衣在穿堂风中鼓荡，后颈符咒渗出黑血："黑山的人性玉髓早与你魂魄交融，每次轮回都在将你转化为..."
惊雷劈裂院中古槐，打断了他的话。藏经阁方向传来经卷翻动的哗啦声，混着女人细碎的呜咽。宁安奔向声源时，腕间胎记突然延伸出金线，与燕青腕上的佛珠纠缠成同心结。
泛黄的《伽蓝志异》悬浮在半空，书页无风自动。当宁安触碰到封面烫金的"忘尘"二字时，整座藏经阁突然扭曲成兰若寺禅房。烛火摇曳中，他看见年轻时的燕青跪在蒲团上，怀中抱着个浑身是血的襁褓。
"求佛祖宽恕..."青年燕青的僧衣浸透血水，眉心一点朱砂忽明忽暗，"此子承黑山人性而生，弟子愿堕阿鼻地狱..."
幻象突然碎裂，真实的燕青正攥着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看够了？"他眼底翻涌着千年积怨，"你以为聂小倩当年为何魂飞魄散？她不是为封印黑山——"僧衣在气劲中炸成碎片，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戒疤，"是为了从轮回井里抢回你的残魂！"
手机在此刻疯狂震动，推送的首播画面里，某探险主播正指着伽蓝寺地宫入口："老铁们！这下面绝对有百年僵尸！"弹幕突然被血色淹没，镜头最后拍到的是燕青的兽牙佛珠滚落在地。
"带路。"宁安捡起佛珠扔给燕青，珠串在触及对方手掌时突然收缩，"你欠她的。"
地宫石阶长满肉瘤状真菌，每踏一步都溅起荧绿孢子。燕青的灯笼映出壁面浮雕：宁采臣的剑锋没入聂小倩心口，而暗处的燕青正将玉髓塞进婴儿口中。
"她散魂前求我护你百世。"燕青的嗓音在地宫产生诡异回响，"可我每世都要亲手把你送去轮回——"他突然拽过宁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玉髓的搏动与两人心跳重叠，"感受下，这里面有你九世的怨气。"
地宫尽头的血池沸腾如熔岩，八根锁链捆缚的黑山雕像正在龟裂。宁安背包里的玉珏碎片自动飞出，在空中拼成残缺的八卦镜。当镜光扫过燕青的面孔，宁安看见他皮下浮现出聂小倩的虚影。
"她在你体内？！"
"散落的魂魄总得有个容器。"燕青徒手扯断锁链，掌心皮肉焦黑翻卷，"就像黑山的人性寄居玉髓..."锁链坠池激起的血浪中，九个玻璃罐浮出水面，每个都映出宁安不同世代的死状。
手机突然播放聂小倩的哼唱。宁安循声望去，见血池表面凝出她的倩影，正将红丝线系上每个玻璃罐："公子可知，你每世横死时的怨气..."虚影突然被黑雾吞噬，取而代之的是黑山的狞笑。
燕青的佛珠炸成齑粉，粉尘在空中拼出梵文咒语。他将宁安推向血池边缘的祭坛："用你的血画阵！"自己则纵身跃向黑山雕像，僧衣在烈焰中化作灰烬，"三百年前我欠她的，今日该还了！"
宁安咬破指尖时，前世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他看见自己作为婴儿被燕青抛入轮回井，聂小倩的残魂化作星光紧追不舍；看见燕青每世扮作乞丐、道士、便利店员暗中守护；更看见黑山从玉髓中伸出的利爪，始终笼罩在自己的命盘之上。
血阵完成的刹那，地宫穹顶塌陷。燕青在碎石雨中徒手挖出心脏，玉髓离体的瞬间，聂小倩的虚影从他七窍涌出。宁安接住坠落的玉髓，里面封存着燕青最后的传音："带她去美术馆...画里的世界...能重写因果..."
山崩地裂中，宁安被气浪掀飞。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燕青的肉身化作金粉，与聂小倩的星光交融成银河。而他攥着的玉髓里，浮现出市美术馆《夜巡图》的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