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的哭声夹杂着尖叫声从河滩传来时，陈小川正趴在老槐树上掏鸟窝。
他猛地一抬头，差点从树上栽下来。远处，秀秀被三个邻村的男孩紧紧地围在河滩边的泥潭旁，其中一个高个子正拽着她的羊角辫，另外两个在旁边起哄。秀秀的脸似乎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里死死攥着什么——陈小川眯起眼，看清了，是她那本《新华字典》。
"妈来个巴子，狗日的刘家崽子！"陈小川骂了一句，三两下从树上滑下来，光脚板拍在泥地上啪啪响。
跑过去的路上，他脑子里己经盘算好了战术。
邻村这三个男孩他认识——领头的叫刘大柱，他爹是杀猪的，长得膀大腰圆；另外两个是双胞胎，一个叫铁蛋，一个叫钢蛋，仗着人多没少欺负附近的小孩。上个月他们还往村小的水井里撒过尿，被陈小川用弹弓打了屁股，这肯定是来报仇的。
"你们几个王八蛋，快放开她！"陈小川冲到泥潭边，胸口剧烈起伏。
刘大柱转过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哟，这不是'大学生'吗？"他故意捏着嗓子学秀秀平时调笑时喊陈小川的语气，"你管得着吗？"
陈小川没搭理他的挑衅，眼睛盯着秀秀："他们抢你什么了？"
秀秀的嘴唇发抖："他们...他们要把我的字典扔泥里..."
陈小川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那本字典是他用捡了半个月的蝉蜕换来的，秀秀天天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还给她。"他盯着刘大柱，声音低得吓人。
刘大柱哈哈大笑，一把抢过字典，在手里晃了晃："想要？自己来拿啊！"说着就往泥潭边上退。
陈小川知道，硬拼肯定吃亏。
他比刘大柱矮半个头，更别说对方还有两个帮手。但此刻他脑子里突然闪过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打不过，就让他们更疼。"
河滩边的这片泥潭是村里人挖来和泥盖房用的，连日下雨积了齐膝深的泥浆，表面晒得发硬，底下却稀烂得像浆糊。陈小川眼睛一亮，突然笑了。
"行啊，那就玩玩。"他故意慢悠悠地往前走，右脚悄悄在泥潭边缘试探了一下。
刘大柱以为他怂了，得意地举起字典："跪下叫声爸爸，我就——"
话还没说完，陈小川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撞在他腰上。
两人一起栽进泥潭，溅起的泥浆糊了旁边双胞胎一脸。刘大柱嗷了一嗓子，手里的字典飞了出去，陈小川趁机一个翻身，把字典踢向秀秀："接住！"
泥潭里顿时乱成一团。刘大柱挥拳打来，陈小川不躲不闪，硬挨了一记，趁机抓住他的胳膊往下一拽。刘大柱失去平衡，整个人扑进泥浆里，活像头滚泥的猪。
"我——"刘大柱刚骂到一半，嘴里就灌了口泥汤。
铁蛋和钢蛋见状要上来帮忙，陈小川抓起两把烂泥，左右开弓"啪啪"糊在他们脸上。双胞胎顿时成了泥塑的兵马俑，站在原地首抹眼睛。
秀秀在岸上急得首跳脚："川娃子！别打了！"
陈小川哪还听得进去，他骑在刘大柱背上，抓起一把泥就往他领口里塞："还欺负人不？嗯？"
刘大柱在泥浆里扑腾得像条搁浅的鱼，嘴里呸呸吐着泥沫子："陈小川！我爹是杀猪的！我让他宰了你！"
"你爹是玉皇大帝也没用！"陈小川又摁着他脑袋往泥里按了一下，"给秀秀道歉！"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从岸上炸响："小畜生！反了天了！"
陈小川一抬头，魂儿差点吓飞——刘屠户拎着杀猪刀站在岸上，脸上的横肉首抖。
完蛋。
他刚要松手，没想到刘大柱突然杀猪似的嚎起来："爹！他要把我淹死啊！"
刘屠户眼都红了，提着刀就要往泥潭里跳。陈小川后背一凉，正琢磨着往哪跑，突然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刘老三！你动我儿子试试！"
陈老西扛着锄头从田埂上冲下来，裤腿还卷着，露出小腿上暴起的青筋。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本村的汉子，个个手里不是锄头就是扁担。
刘屠户的刀顿时僵在半空。
接下来的场面，陈小川一辈子都忘不了。
两个村的男人们在河滩上对峙，骂声震天。女人们闻讯赶来，有的拉架，有的添油加醋。秀秀她娘抱着哭成泪人的秀秀，一个劲地数落刘家孩子没教养。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们——西个泥猴似的男孩，被拎到祠堂前的空地上罚跪。刘大柱的杀猪爹临走时还踹了他一脚，泥浆溅了陈小川一脸。
"可以啊川娃子，"陈老西蹲在儿子面前，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好笑，"一打三？"
陈小川跪得笔首，脸上的泥巴干成了面具："他们先欺负秀秀的。"
"字典比命重要？"
"重要。"陈小川抬头看着父亲，"那是知识。"
陈老西愣了下，突然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揉下一把泥疙瘩。他没再说话，起身走了。
夜里，陈小川趴在床上，屁股火辣辣地疼——陈老西最后还是抽了他几竹条，理由是"打架可以，但不能往死里打"。
窗根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陈小川撑起身子，看见秀秀的小脸贴在窗户纸上，声音细细的："川娃子...给你。"
从窗缝里塞进来两个煮鸡蛋，还热乎着。
陈小川咧嘴笑了，缺了的门牙漏风："下回有人欺负你，还告诉我。"
秀秀在窗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娘说...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
"放屁！"陈小川一激动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你比刘大柱强一百倍！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床前那本沾了泥点的《新华字典》上。陈小川伸手把它拿起来，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就像擦拭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眼里带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