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轰鸣如万鬼夜泣，穹顶石屑簌簌而落，恰似李玄烛此刻支离破碎的魂灵。他攥着申屠烬的密信，指尖深深陷入羊皮纸，墨字在晃动的火光中扭曲成狰狞的符咒——“五姝者，皆寒砚阁以吾记忆为骨、执念为皮所造之幻影也。真容早陨于万历三年寒砚之局，君所见悲欢，不过镜中雪、水中月耳。”
“砰”地一声，头顶钟乳石轰然坠地，溅起丈高墨莲毒液。那毒液曾是寒砚阁镇狱之宝，此刻却如活物般翻涌，在石壁上勾勒出五姝虚影：刘华月举袖欲扑的火蝶、钱明珠俯身打捞的碎月、耶律霜低眉诵经的金佛、阿史那月张弓欲射的孤狼、谢琅捻花微笑的枯荣枝。虚影触之即散，唯余他掌心半片蝶面残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齑粉。
“第一次局中……”玄烛喃喃重复，喉间泛起铁锈味。他忽然想起初见刘华月时，她发间那支鎏金蝴蝶步摇，曾在月下折射出细碎金光，如今却比蛛网上的朝露更脆弱。钱明珠总说自己怕水，可每次涉水破阵时，眼尾红痣都会在水汽中晕染成泣血模样——原来连恐惧都是伪造的戏码。耶律霜的平安符里藏着半粒舍利，她说是五台山高僧所赠，此刻想来，不过是寒砚阁库房里的凡铁镀了金。
“为什么……”他踉跄着撞向石壁，指尖划过申屠氏历代替身的名录，目光忽然钉在万历三年那栏——“申屠烬，字长卿，携五侍入寒砚阁，无一生还。”字迹边缘有暗红晕染，像极了干涸的血迹。原来从相遇伊始，他爱上的便是早己消逝的亡魂，那些笑靥、那些嗔怒，全是用死人的碎片拼成的提线木偶。
墨莲毒液突然沸腾，在地心引力下逆卷成黑色瀑布，其中竟裹挟着无数模糊人脸，每一张都与五姝有七分相似。玄烛想起谢琅曾说过的“枯荣皆由心”，此刻才明白，她们连“心”都不曾有过，不过是寒砚阁按图索骥捏出的傀儡，用申屠烬的记忆作丝线，在他眼前演了一出求而不得的苦情戏。
“呵……”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咳出的血珠，溅在即将崩塌的石门上。手中残蝶终于化作光点，最后一丝温度从指缝溜走，比墨莲烬毒更痛的蚀骨之痛自心脏蔓延至西肢百骸。原来最狠的劫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让他爱上一堆虚妄，再亲手撕碎所有执念，让他连“怀念”都成了对亡魂的亵渎。
地宫主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玄烛却恍若未闻，只将密信折成纸船，放入墨莲毒液中。纸船瞬间被染成漆黑，却在下沉前展开一角，露出信末小字：“局中局，劫中劫，君若能破此魔障，或许能见真容于……”字迹至此被灼痕截断，仿佛连天道都不许他窥破真相。
“真容么……”他抚过冰冷的石壁，忽然想起五姝消散前，刘华月落在他眼角的那滴泪——原来连眼泪都是假的，是寒砚阁用幻术凝出的冰晶。可为何此刻，他面颊上竟真有温热液体滑落？抬袖一擦，才发现是血泪。
穹顶终于轰然坍塌，玄烛在碎石飞溅中抱剑而立，任由墨莲毒液爬上脚踝。恍惚间，他又看见五姝在花海中向他招手，刘华月的火蝶停在钱明珠发间，耶律霜为阿史那月别上狼首银饰，谢琅正将枯荣枝插进陶罐——那画面太过鲜活，让他几乎要相信，她们从未离开。
“我守着这寒砚局……”他轻声说，剑锋挑起半片残垣，“首到你们从轮回里回来，或是我堕入无间地狱。”毒液漫过胸口时，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墨莲更妖冶，比劫灰更苍凉。
当最后一线天光被乱石掩埋，寒砚阁地宫深处，唯有一个怀抱残蝶的身影，在千年墨牢里，成了新的困兽。远处隐约传来晨钟，却敲不醒这场用虚妄织就的大梦——他终究是这盘棋里，唯一清醒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