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七年春,汴梁城破之日,护城河浮尸皆着寒砚阁玄色衣。李玄烛倚着博陵台断柱,看后周世宗柴荣的鎏金战车碾过朱雀大街,车轮碾碎的不仅是南唐旧旗,还有寒砚阁檐角悬了三百年的墨莲灯。火势自城西墨池腾起,那株千年墨莲在烈焰中蜷曲如枯骨,花瓣剥落处显露出暗纹——不是寻常莲花,竟是用无数血线勾连的五芒星阵。
“焚尽天下奇珍,独留此妖物?”柴荣按剑立于阶前,目光被墨莲中心永不熄灭的幽蓝火舌吸引。那火舌舔舐着石台,竟在灰烬中勾勒出申屠氏祖训:“墨莲不死,寒砚不毁”。皇帝袖中黄金锏骤响,却在挥下时被一道墨光弹开,碎屑飞溅中,李玄烛看见龙袍上的日月纹与地宫星轨重叠,恍若天命循环。
“陛下可知,这墨莲是用历代替身的心头血浇灌?”他掸去衣上浮灰,缓步走向火场。衣摆处还残留着谢琅枯荣枝的碎屑,此刻正被热风卷成齑粉,混着墨莲灰烬扑上龙颜。柴荣剑锋微颤,见来人目色如渊,袖中隐约露出半片蝶形胎记——与密卷中“寒砚局守局人”的描述分毫不差。
“你是……”
“不过局中一残棋耳。”玄烛打断他,指尖抚过墨莲焦黑的根茎,那里盘根错节地缠着五缕发丝,暗红如凝血。他忽然想起钱明珠总说墨莲香太苦,便偷偷在花房种了茉莉,如今茉莉早随斯人化作尘泥,唯余这株被诅咒的花,在朝代更迭中开了又败。
火场内突然响起异响,焦黑的墨莲竟在余烬中抽出新芽,叶片边缘泛着五姝泪痣的殷红。柴荣瞳孔骤缩,黄金锏重重劈下,却见新芽断口处涌出黑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申屠”二字。李玄烛望着这一幕,忽觉喉间泛起熟悉的铁锈味——与五姝消散时如出一辙的蚀骨之痛。
“五代十国,不过是局中棋子换了衣裳。”他转身时,瞥见宫墙下蜷缩着个灰衣少女,发间别着支鎏金蝴蝶步摇。那步摇他曾在刘华月鬓边见过,此刻却在新人头上折射出冷光。少女抬眸望来,眼角泪痣与记忆中重叠,却在触及他目光时骤然褪色,化作寒砚阁特有的幻术流光。
新皇登基的仪仗穿过朱雀门,三十六对鎏金狮兽灯照亮御道,却照不穿李玄烛眼底的阴霾。他摸出怀中碎镜,镜面上五姝倒影早己模糊,唯有裂痕深处嵌着半粒舍利——耶律霜说那是她的“心”,原来不过是寒砚阁用来锚定幻术的法器。
“陛下可听过‘五劫墨牢’?”他将碎镜掷入火中,看鎏金蝴蝶在烈焰中蜷成黑蝶,“墨莲焚尽,不过是局中一劫。待大宋的风扬起时,这汴梁城的灰烬里,自会再长出新的棋子。”
柴荣皱眉欲言,忽有钦天监急报:“启禀陛下,墨莲灰烬中现五星连珠之象!”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焦土上五道光痕冲天而起,火、水、金、木、狼首虚影依次浮现,与李玄烛袖中突然亮起的蝶形胎记遥相呼应。皇帝握锏的手青筋暴起,却听对方低笑一声,身影己没入残烟:“臣告退,去寻那该下的一子。”
夜风卷着墨香掠过废墟,新立的“大宋通宝”碑刻旁,赫然多出一行用指尖血写的小字:“五劫轮回,局外无生”。李玄烛站在汴水河畔,看自己的倒影碎在新皇泛舟的画舫之下,忽觉衣内五姝残留的气息正化作游丝,钻进他的血脉——原来寒砚局早己不是楼阁,而是长在他骨血里的毒,等着下个乱世,绽开更艳的花。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里,他仿佛又听见刘华月说“玄烛哥哥怕黑么”。低头看时,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朵墨莲,花瓣上的纹路正是五姝消散前的笑靥。他轻轻一捏,花汁渗入手纹,竟与胎记融为一体。
“大宋……”他望向东方既白的天际,袖中剑鸣声咽,“这一局,该用多少人的血来磨墨?”
墨莲灰烬在晨风中扬起,恍惚间,汴梁城头的龙旗化作五姝衣袂,而他仍是那个在寒砚阁地宫抱剑而坐的少年,等着永远不会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