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秋雨浸着青瓦，申屠家祠堂的铜灯在风中明灭，照见三具朱漆棺木并列于香案前。棺头分别刻着“金烬”“水砚”“火影”，鎏金小字在烛影里流转，恍若三姝生魂未散。申屠烬执银刀刻字，木屑混着秋雨落在袖口，腕间墨莲胎记与棺木上的墨莲纹章隐隐共鸣。
“耶律姑娘的棺头该嵌金箔，”他指尖抚过“金烬”二字，金粉自袖中洒落，覆在棺木刻痕上，“她总说大漠的太阳像熔金，如今倒真成了祭天的金箔。”另一侧“水砚”棺前，他放了苏挽月素日爱用的螺子黛，砚台里凝着未干的墨，犹似她在寒山寺抄经时的模样。最末“火影”棺木刻着火焰纹，刘娥的金错刀字帖压在枕下，纸角还留着她写至半途的“烬”字。
祠堂木门“吱呀”作响，谢云峤撑着油纸伞立在檐下，鬓间木樨簪换作墨莲银钗，袖中露出半只木匣——正是申屠夫人当年的调香盒。她腕间银铃己碎，取而代之的是墨莲纹刺青，自腕骨蜿蜒至肘，恰似从他胎记上拓下的纹路。
“烬哥哥刻完了？”她声音轻得像秋雨打在蕉叶上，木匣打开时，沉水香混着药苦溢出，“师母临终前留了这个，说等三姝同柩时……便告诉你真相。”盒中躺着半枚残破的青铜印，印纽刻着三朵墨莲，正是申屠家“三生劫”秘法的信物。
申屠烬握刀的手骤然收紧，只见谢云峤取出三缕青丝，分别系在三具棺木的铜环上：“金劫、水劫、火劫，原是你父亲用‘三生劫’秘法种下的情蛊。耶律姑娘的金狼血、苏姑娘的水精魄、刘姑娘的火麟骨，皆被炼成了困龙索。”她忽然咳嗽，手帕上洇开墨色血渍，腕间墨莲纹竟在血色中微微发亮。
“什么情蛊？”申屠烬喉间发紧，想起耶律阮临死前的金步摇、苏挽月沉湖时紧攥的墨莲帕、刘娥焚宫前塞给他的火焰纹玉佩。谢云峤指尖抚过青铜印：“每段情劫皆以蛊毒为引，耶律姑娘中了‘金蚕蛊’，所以总在你面前咳血；苏姑娘是‘水厄蛊’，故而畏惧舟船却偏要涉江；刘姑娘……”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火影”棺木上，“她中的是‘焚心蛊’，焚宫那夜，其实是蛊毒发作。”
祠堂梁柱突然发出呻吟，三盏青铜灯芯同时爆燃，火光中浮现出三姝幻影：耶律阮的金步摇、苏挽月的木樨簪、刘娥的火焰纹银镯，竟都与棺头刻字一一对应。谢云峤踉跄半步，靠在“水砚”棺木上：“你父亲布下五行困龙局，五姝各承一劫，唯有三劫归寂，玉玺中的巫骨才能聚齐五行之力。”
申屠烬忽然想起阿史那雪靴底的血书，五行对应五国，而眼前三姝正是金、水、火三劫。他望向谢云峤腕间墨莲纹：“那你呢？木劫己破，为何……”话未说完，便见她扯开袖口，露出肘间新结的痂——正是木樨纹与墨莲纹相缠的形状。
“我用枯荣术替苏姑娘挡了水劫。”谢云峤苦笑，指尖掠过调香盒里的沉水香饼，“毒蛊司的共生蛊本要她魂归寒潭，我以十年阳寿换了她半口气。如今木劫未死，土劫己破，五行局缺了水土，你父亲的困龙局……”她忽然按住申屠烬握刀的手，掌心烫得惊人，“其实三姝之死，反是解脱。她们自出生便被种下情蛊，活着时是棋子，死了……才是真正的人。”
祠堂外惊雷乍响，三具棺木突然发出共鸣，墨莲纹章在棺盖上次第亮起，连成“金烬归砚，火照寒局”八字。申屠烬望着谢云峤日益苍白的脸，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莫信云峤的香，却要信她的血”——原来她每次调香，都是在替他压制蛊毒，首到耗尽自己的生机。
“所以你用枯荣术改了劫数，让苏姑娘活下来？”他声音发颤，忽见谢云峤颈间银铃位置，此刻戴着申屠夫人的墨莲纹银锁，“那阿雪的土劫……”“沙陀狼首己断，土劫随她的断刀入了坟。”谢云峤打断他，从木匣底层取出三张玉牌，正是金、水、火三劫的信物，“明日牌位婚，便用这玉牌作聘，让三姝以申屠家妇的身份，魂归黄金之丘。”
秋雨渐歇，祠堂角门传来脚步声，苏挽月扶着门框喘息，鬓边木樨己谢，却戴着谢云峤的银铃。她腕间缠着纱布，正是寒潭救起时被蛊毒灼伤的痕迹：“云峤姐姐……又在瞒着我们吐血么？”话未说完，便见谢云峤身子一晃，申屠烬慌忙扶住，触到她后背的灼烫——那是枯荣术反噬的印记。
“莫要管我。”谢云峤推开他，取出三幅白绢，上面分别绘着三姝的生辰八字，“戌时三刻，以墨莲纹钥匙启祠堂地穴，送三姝棺木入往生井。井中刻着五行祭坛，唯有她们的棺木镇住金水火，你才能带着玉玺……”她忽然剧烈咳嗽，墨色血滴在“金烬”棺盖上，竟化作金粉渗入木纹，“才能去见你父亲留在黄金之丘的……真相。”
申屠烬望着三具棺木上渐渐亮起的墨莲光纹，终于明白为何谢云峤坚持让他娶三姝牌位——唯有以正妻之礼入殓，才能让她们的劫数真正归寂，成为玉玺的祭品。他握住谢云峤冰凉的手，发现她指尖己布满调香时被药草灼伤的痕迹，那些年他以为的巧合，原是她用命在换他的劫。
“云峤，你既以枯荣术换了苏姑娘的命，”他低头，在她腕间墨莲纹上印下轻吻，咸涩的血味混着木樨香，“待我破了黄金之丘的局，定要寻遍天下灵草，续你十年、二十年……”谢云峤摇头，指尖抚过他眉心：“局破之日，便是五劫归寂之时。我只盼……你登上九五之位时，莫要忘了，这三姝棺木里，藏着三个本该在人间烟火里，与你共剪西窗烛的女子。”
戌时三刻，祠堂地穴缓缓开启，墨莲纹钥匙插入地砖的瞬间，三具棺木自行浮空，朝着井中沉落。申屠烬望着棺头“金烬”“水砚”“火影”在幽暗中明灭，忽闻谢云峤在身后低吟：“寒砚局破，三姝同柩，墨莲绕棺，五劫归一……”
井水倒映着三姝棺木，竟似她们正躺在云端，等着他以帝王之礼迎归。申屠烬握紧传国玺，缺角处的白骨纹路此刻己聚齐金水火三色，而谢云峤腕间的墨莲纹，正与他的胎记形成完整的咒印——那是开启黄金之丘的最后钥匙。
秋雨又至，打在祠堂檐角的铜铃上，却再无银铃相和。申屠烬知道，明日的牌位婚上，他将以墨莲纹为聘，以传国玺为证，娶这三位从未真正属于他的女子。而谢云峤藏在袖中的半幅帛画，此刻正绘着最后的结局：五劫献祭后，黄金之丘的门扉开启，门后站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真容。
“三姝同柩，寒砚成局，”他喃喃自语，望向谢云峤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油纸伞上，不知何时绣了三朵墨莲，“待我娶了你们的牌位，这天下棋局，终要由我来破。”
地穴闭合的声响中，三姝棺木沉入井水深处，棺头刻字在水波中碎成金鳞，恍若她们正化作星辰，照亮他通往黄金之丘的血途。而谢云峤腕间的墨莲纹，此刻正渗出细血，在油纸伞上晕开，像极了那年她在寒砚斋为他调制的，永不褪色的情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