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旧府的断垣在雪中静立,残碑上“申屠”二字己被风雪啃噬,唯余柱础间的墨莲纹砖,在落雪下泛着暗红。申屠烬立在废墟中央,玄色大氅落满雪粒,肩侧墨莲纹刺青遇冷即化,每片雪花触之皆成血色冰晶,顺着衣纹滴入砖缝——那里埋着三姝牌位的碎木,十年前牌位婚时的誓词,早己被血与雪浸成暗纹。
“谢姑娘留的枯荣丹,只剩最后一颗了。”暗卫从檐角跃下,呈上青瓷小瓶,瓶身凝着薄霜,瓶底刻字在月光下清晰:“墨莲烬,寒砚生,棋子执棋,局终人未停。”申屠烬接过时,指尖触到瓶身凹纹——正是谢云峤腕间墨莲纹的形状,五日前她留书赴南唐,说“木劫未尽,需断最后一丝蛊毒”,却未说这一去,便是永别。
雪片扑打他半幅墨莲面具,缝隙间漏出的眼尾己添细纹,却比十年前更冷冽。他望着瓶中唯一的丹丸,赤金两色流转,恍若当年三姝棺木上的金烬、水砚、火影。还记得牌位婚那夜,谢云峤替他系上断刀,说“若我死在南唐,便用这刀刻你的墓碑”,如今刀在腰间,人却在千里之外的木樨林里,替他断那不该断的劫。
“传国玺呢?”他忽然开口,暗卫呈上裹着雪的黄绫,玉玺缺角处的白骨纹路己与墨莲纹相融,却再无当年的血光。申屠烬抚过玺纽,想起黄金之丘碎玺时,谢云峤眼中的泪光,想起她脊骨上刻着的“愿影者永炽”——原来最狠的局,从来不是五劫献祭,而是让执棋者,在局破后,不得不继续执棋。
“埋了吧。”他将玉玺按入残碑下的雪坑,缺角对准砖缝里的墨莲纹,“就埋在‘烬昭’二字残碑下,让这天下的局,随申屠府的废墟,永远冻在博陵的雪下。”暗卫领命时,忽闻废墟深处传来机括轻响,一块残砖下露出密道——正是十年前他藏身的枯井,井壁上还刻着耶律阮当年留下的金狼纹。
雪愈下愈急,申屠烬独坐断墙,取出谢云峤留的木樨纹帕,帕角绣着半朵墨莲,花瓣上染着她的血。瓶底刻字在脑海中反复——“棋子执棋”,原来父亲算到了开头,谢云峤算到了过程,却没人算到,局破之后,他竟成了比父亲更狠的执棋者:用三姝的牌位稳五国,用谢云峤的枯荣术延残生,用自己的半魂半影,永远困在这寒砚局中。
“大人,新帝遣使来问——”暗卫的话被他抬手打断,望着掌心的血色冰晶,忽然轻笑。新帝是他亲手扶持的傀儡,朝堂上的墨莲党羽,皆是三姝劫数余下的棋子。他知道,谢云峤留的枯荣丹,不过是让他活到亲眼看见,五国版图上的墨莲纹,如何取代了曾经的狼首、水纹、火焰。
“去南唐告诉谢姑娘,”他将青瓷瓶纳入袖中,墨莲面具在雪中泛着冷光,“就说……寒砚局里,从来没有‘局终人停’。”话音未落,井中忽起风鸣,带着细不可闻的金步摇碎响、螺子黛墨香、火焰纹佩鸣——是三姝的生魂,在雪下的往生井里,永远陪着他,走这没有终章的劫途。
雪夜渐深,申屠烬站起身,肩侧墨莲纹在风雪中明灭,像极了当年黄金之丘祭坛上的流光。他知道,谢云峤腕间的银铃,此刻正悬在南唐皇宫的檐角,替他听着木樨花谢的声音;而他腰间的断刀,刀鞘里藏着阿史那雪未写完的血书,每到雪夜,便会渗出“烬哥哥”三字的残痕。
“墨莲永开,寒砚长生,”他踏过埋玺的雪坑,血色冰晶在砖面连成新的星图,“这天下的局,终究是要我用一生,来做这最孤独的执棋者。”
废墟外,驼铃声响,那是送往契丹的密信,封火漆上印着半朵墨莲——正是耶律阮金步摇残片的形状。申屠烬知道,这一局,从他在枯井中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无终章。三位女子的牌位在祠堂,两位存活者各执半局,而他,终究是连真心都献祭给了棋局,换来这永不停歇的寒砚长生。
雪落无声,残碑上的“烬昭”二字被雪覆盖,却在砖缝间透出暗红,像极了十年前的血,十年后的劫。申屠烬望着漫天风雪,忽然明白,所谓“烬无烬”,便是让这寒砚局,在每个雪夜,都重生在执棋者的骨血里——无始,无终,亦无真心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