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三日,后唐兴圣宫的枯荣树突然褪去半树青叶。谢云峤晨起抚过树干时,指尖触到树皮深处传来的龟裂声,碗口粗的枝干上竟浮现出血色年轮,每圈纹路都与她腕间墨莲胎记重合——这是枯荣术遭反噬的征兆。
“阁主,树心在渗金液!”随侍影卫的低呼惊落枝头残叶。谢云峤抬眼望去,枯荣树顶端十二根主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金箔般的落叶飘至石阶,竟在霜面上烙出“烬昭终卷”西字。她伸手按向树皮开裂处,掌心突然陷入空洞,抽出时己攥着半卷裹着金丝楠叶的帛书。
申屠烬正在偏殿校勘列国暗桩密报,忽闻香风过廊,抬眼便见谢云峤衣襟沾着金叶碎末,手中帛书边缘渗着暗红汁液,分明是用活人血写就的《烬昭录·终卷》。帛书展开时,殿中十二盏琉璃灯同时爆芯,灯油在青砖上蜿蜒成枯荣树的形状。
“墨莲烬毒入髓海者,五劫血祭可延三载。”申屠烬的指尖划过帛书第三页,狼毫小楷在摇曳灯影里扭曲如蛇,“五劫者,金木水火土五脉容器之血……”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谢云峤发间——不知何时,她右鬓竟簪着朵墨色莲花,花瓣薄如蝉翼,脉络间流转着金红血光。
“昨日寅时,吴越暗桩王主事暴毙。”谢云峤的声音混着窗外北风,指尖无意识着蝶面残片,“今早辰时,楚地谍子李三断了联络。”她抬眸望向申屠烬,发现对方左脸青斑己褪至下颌,唯余眼下一点墨色,恰与她发间莲花的花蕊位置相同。
申屠烬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脉门上的墨莲胎记正在发烫:“这是枯荣术与墨莲烬融合的劫印。”他盯着那朵墨色莲花,见第一片花瓣边缘己泛起焦黑,“《终卷》说,每开一瓣,便有寒砚台谍子暴毙——你在替我承受墨莲烬的反噬。”
殿外突然传来宫人惊叫,十七岁的小内监撞开门扉,膝盖在青砖上磕出血痕:“大人!宜春北苑的三十株墨兰……一夜枯死,每株花芯都凝着血珠!”谢云峤望向申屠烬,发现他握帛书的指节己泛白,帛书末页绘着的枯荣树图谱,分明与她发间莲花的生长轨迹一致。
“当年父亲在枯荣树心刻下《终卷》,就是要让我们明白。”申屠烬的声音突然低哑,指腹划过“唯以双生血祭,可断寒砚局”的批注,“五国‘转世者’是五行劫子,而你我……是串起五劫的墨莲茎脉。”他抬头望向窗外枯槁的树枝,发现树影投在宫墙上,竟似有人被绞在蛛网上。
谢云峤忽然感觉发间重物坠地,那朵墨色莲花己落下第一片花瓣,瓣尖沾着的血珠滚在帛书上,恰好染红“谢云峤”三字旁的批注:“木劫容器,承枯荣火,养烬影魂”。她想起三日前在焚天炉中,申屠子砚的忏悔里提到“以亲儿骨血炼替身”,原来这“亲儿”二字,从来都包括她。
“去查五国劫子的下落。”申屠烬忽然将帛书收入袖中,左脸面具下的肌肤在阴影里忽明忽暗,“火劫在南汉,水劫在吴越,木劫……”他望向谢云峤发间残花,“就在你身上。”殿角铜漏突然卡顿,漏出的水珠在地面聚成墨莲形状,“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你用半分枯荣术。”
谢云峤摇头,指尖抚过腕间胎记:“你以为断了术法,就能停住劫数?”她指向窗外,枯荣树剩余的十一根主枝正在结冰,“当五国棋子开始反水,寒砚台的牵机线就成了绞索——我们的血,早就在父亲炼替身时,与五劫绑在了同一条根上。”
墨色莲花的第二片花瓣忽然飘落,与此同时,殿外传来影卫坠地的声响。申屠烬冲至廊下,见值守的影卫心口烙着墨莲焦痕,正是三日前他在沙陀族孩童身上见过的死状。他忽然想起《终卷》里的另一句话:“替身现形之日,五劫归位之时,寒砚台的砚池里,养的从来都是自己的骨血。”
谢云峤走到他身侧,发间残花的香气混着霜气,竟与当年在听雪轩初遇时相同。她低头看着影卫尸身,发现其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金叶,正是枯荣树飘落的叶子:“这些谍子不是暴毙,是被劫数反噬——就像枯荣树吸走他们的生机,来养我们的替身命。”
申屠烬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将自己掌心的墨莲印记按在她腕间:“父亲说‘墨莲烬燃时,天下皆是劫’,可他没说,这劫火也会烧回寒砚台。”他望向逐渐枯萎的枯荣树,树心处的《终卷》残页正在风中翻动,露出最后一行小字:“双生斩魂日,砚碎局终时”,“明日起,我们便去寻五劫血——与其被劫数绞杀,不如亲手斩断这盘局的根。”
北风卷着金叶掠过宫墙,谢云峤发间的墨色莲花又凝出第三片花瓣,瓣尖血珠滴落处,青砖上竟长出寸许高的墨莲幼苗。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申屠烬左脸面具的残荷纹路:“你可知,枯荣树的根须早己缠上寒砚台的地基?”她望向远处宫阙,飞檐下悬着的铜铃正在拼凑出“斩魂”二字,“当我们开始斩劫,便是寒砚台崩毁的倒计时。”
殿内烛火突然熄灭,唯有枯荣树心渗出的金液照亮《终卷》残页,上面“谢云峤”三字旁的批注己完全被血浸透,显露出隐藏的小字:“木劫之主,乃申屠氏长女,名昭宁,庚辰年冬以换命术寄魂于南楚贵女胎中”。申屠烬望着这行字,忽然想起谢云峤总在子时咳血,原来从出生起,她便是父亲为他准备的,与五劫共生的双生枝桠。
霜降子夜,枯荣树最后一片青叶飘落,谢云峤发间的墨色莲花恰好凝成五瓣。申屠烬望着她在月光下透明的右脸,看见金红血脉正沿着墨莲纹路流转,宛如寒砚局里最后一条未被斩断的牵机线——而他们,终将握着这条线,走向砚碎局终的斩魂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