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海塘的青石板上挤满了吴越百姓,钱明珠的素纱衣袂浸着血,在万人头顶扬起绣着苏挽月画像的鲛绡帕。申屠烬赶到时,正见她将帕子抛向江心,帕角银线突然绷首如刀,割破七万水手工的指尖——墨色鲜血汇入钱江,竟让翻涌的海水凝成浓黑砚池,倒映出捍海塘下深埋的千年幻象。
“申屠烬,你看这鲛绡帕上的血!”钱明珠的笑混着浪潮拍岸声,她腕间的墨莲胎记在黑水中亮起,“当年你母亲用苏氏体魄换命,如今我便用这七万吴越血,让你看清自己是谁!”
墨色海水突然平静如镜,映出二十年前申屠府的灭门夜。申屠烬望着幻象中母亲抱着襁褓奔向枯井,却在井口停住——真正的申屠烬被放入井中,而她转身时,奶娘怀里的襁褓边角,分明绣着“替身”二字,针脚细密如寒砚台的牵机线。
“不……”申屠烬的指尖划过水面,幻象涟漪中,奶娘的面容渐渐清晰——正是三年前在北疆为他挡箭而死的影卫头目,颈间戴着的,是母亲从不离身的墨莲银锁。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昭临,莫信眼中所见”,原来连“申屠烬”这个名字,都是偷来的。
钱明珠的鲛绡帕突然发出尖啸,七万滴血在黑水中聚成巨大人脸,眼尾红痣与她如出一辙:“你以为换命术换的是北疆质子?错了!”海水凝成的人脸张开嘴,吐出申屠府旧宅的钥匙,“申屠子砚早用亲儿昭临的骨血,造出你这‘墨莲死士’,真正的申屠烬,早在枯井里泡成了人彘!”
谢云峤的蝶面残片在风中碎成齑粉,她望着黑水中浮现的襁褓绣字,突然想起自己腕间胎记与钱明珠的重合处——那不是转世印记,而是申屠家死士的统一标记。三年前在听雪轩初见时,申屠烬左脸面具下的墨莲,原来从不是贵胄胎记,而是死士的烙痕。
“钱姑娘!”谢云峤突然扑向摇摇欲坠的钱明珠,发现其心口正渗出墨色血液,与鲛绡帕的银线相连,“你在催动苏挽月的‘鲛绡水咒’,这是同归于尽的术法!”
钱明珠惨笑,指尖抠入谢云峤腕间胎记:“知道为何海水变墨吗?”她指向黑水中逐渐显形的《烬昭录》残页,“鲛绡帕吸了七万血,便能照出寒砚台最深的谎——他根本不是申屠家的公子,是从乱葬岗捡来的弃子,被灌了十年墨莲毒,成了会行走的焚天炉!”
申屠烬的手按在胸口,那里本应有的玺纹正在崩解,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针孔疤痕——那是父亲用墨莲蛊虫种下的死士印记。他忽然想起每次催动墨莲烬时的蚀骨之痛,原来不是替身反噬,而是死士血脉在抗拒宿主的身份。
黑水突然沸腾,钱明珠的鲛绡帕化作万千银线,刺入捍海塘基石。申屠烬在银线中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七岁时被父亲用刀刻下墨莲纹,十三岁第一次执行暗杀任务,每次任务后喝的“养魂汤”,其实是用真正申屠烬的血熬的药。
“原来我连复仇的资格都是偷的……”他的声音被浪潮吞没,指尖抚过幻象中襁褓的“替身”二字,针脚竟与父亲手札的密语相同,“父亲养我二十年,不是为了让我做替身,是要让我成为能承受五劫血祭的容器……”
钱明珠突然坠入黑水,临终前将鲛绡帕按在申屠烬掌心:“去枯井……真正的申屠烬……还活着……”她的眼瞳在墨水中涣散,腕间胎记化作凋谢的墨莲,正如七万水手工的血,正在捍海塘下养出更毒的劫。
谢云峤抓住申屠烬即将沉入黑水的手,发现他掌心的“替身”二字正在与鲛绡帕融合,银线刻入他的掌纹,竟形成完整的寒砚局舆图。远处传来吴越兵卒的惊叫,捍海塘基石渗出的黑水,己将整个钱塘江都染成墨色,水面上漂着的,全是绣着“替身”“死士”的襁褓残片。
“我们走。”申屠烬忽然扯下左脸残荷面具,露出下面交错的刀疤与墨莲烙痕,“去申屠府旧宅,去那口枯井——”他望向谢云峤,对方眼中倒映的自己,己不再是寒砚先生,而是父亲用骨血与谎言堆砌的死士,“即便真相是刀山,我也得看看,自己究竟是谁的影子。”
墨色海水漫过捍海塘,钱明珠的素纱衣在浪中浮沉,像极了当年母亲沉入江底的金步摇。申屠烬握着鲛绡帕,发现帕角银线竟在他掌心写出“昭临己死”西字,而谢云峤腕间,不知何时也浮现出“昭宁当祭”的血纹——原来从他们被赋予名字的一刻,就注定是申屠家祭天的刀与俎。
夜风裹着墨色水汽扑来,捍海塘的青铜水令突然崩裂,露出内芯刻着的“死士”二字。申屠烬望着黑水中自己的倒影,左脸刀疤与右脸真实肌肤,在墨色中竟分不清哪面是真,哪面是假——或许从他被绣上“替身”二字的襁褓包裹时,就再也没有“真正的自己”,有的只是寒砚局里,最后那枚知道真相的死士棋子。
钱塘江水继续翻涌,墨色渐渐渗入两岸土地,种下的不知是劫还是烬。而申屠烬与谢云峤,正踩着满是“替身”残片的江堤,走向那口藏着真正申屠烬的枯井——那里或许有答案,或许只有更深的谎,但他们己无路可退,唯有在这墨莲成魔的劫数里,挖出自己的骨,刻下新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