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雪落了整月，谢云峤站在寒潭边，看自己倒映在冰面的影子忽然裂出细缝——腕间墨莲纹在雪光下泛着金箔色，指尖凝着的薄霜竟如活物般蜷曲，正是枯荣术“识主”的征兆。三年来几近沉寂的青鸾纹银铃，此刻突然震颤，铃舌指向谷西竹楼，像是被什么牵住了线的风筝。
“三年前在黄金之丘，你连魂魄都散了，为何现在……”她对着冰面自语，话音未落，冰层下忽有雪参须根破土声，青紫色的须蔓顺着她足尖攀爬，在雪靴上缠出半朵墨莲形状——这是枯荣术认主时才有的“雪参引”，上一次见，还是申屠烬带她初入寒砚台，他掌心缠着同样的须蔓，说“此术可替人承劫，却也会让人心生双影”。
竹楼檐角挂着九串冰棱，谢云峤踏雪无声，指尖抚过窗纸时，墨莲纹与窗上冰花相触，竟融出“烬影阁”三字痕迹。推窗而入的刹那，檀香混着松烟墨味扑面而来，案头摆着半幅未画完的《寒砚九式图》，笔锋停在“替劫式”的起手处，与申屠烬当年的手稿如出一辙。
床榻上少年蜷成一团，雪氅滑落在地，露出肩侧墨莲纹在月光下明灭。谢云峤目光扫过枕边檀木小匣，匣盖未合，半方旧帕角露在外面——帕子青竹纹边缘绣着“烬影阁”三字，虽己褪色，针脚却正是申屠家祖传的“双影绣”，当年申屠父培养影子替身时，每道绣纹里都藏着可替换的命星朱砂。
她指尖微颤，忽想起申屠烬曾在寒夜醉酒，指腹着她腕间银铃说：“烬影阁的孩子，生下来便要学做别人的影子，首到本尊魂归，便要替他在这世上活下去。”那时他心口玺纹暗得像将熄的灯，却不知自己早己成了父亲棋盘上的影子，而眼前的少年，肩侧墨莲纹生得与他临终时分毫不差，分明是新一任墨莲替身。
雪参须根突然顺着她手臂钻进袖中，在她触到旧帕的瞬间，须蔓顶端开出极小的雪色花——这是枯荣术“主仆相认”的征兆。少年在睡梦中发出细碎的呓语，声音混着墨香：“先生说，影子不能比本尊活得久……可姐姐的墨莲纹，为何和先生的玺纹连在一起？”
谢云峤猛地抽回手，旧帕上绣着的“烬”字朱砂印，此刻正对着她心口玺纹，像两枚合璧的棋子。檀木匣底还压着半幅帛画，画中男子倚着寒砚台，衣摆墨莲纹与少年肩侧相同，右下角题着“影替本尊，局无终章”——正是申屠烬的笔迹，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决绝，像是临终前连夜赶制的图卷。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替身。”她低喃，指腹划过帛画上男子的眼尾，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墨痕，与少年面具上的裂痕走向一致。雪参须根突然缠上少年腕间，在他墨莲纹上轻点三下，竟引出与她体内同频的搏动——这是枯荣术“命火相连”之相，意味着少年今后的劫数，将与她的墨莲烬共生共灭。
窗外忽有松枝压雪声，少年在梦中翻身，露出枕下的墨玉扳指残片——正是博陵废墟中失落的那半，如今用红绳系在他腕间，绳结样式却是申屠家“替劫”的秘术。谢云峤忽然想起申屠烬临终前说的“寒砚永存”，原来不是墨不烬灭，而是总有人要接过影子的衣钵，在这棋局里替死替生。
银铃在此时发出清越的“叮”声，竟与三年前初见申屠烬时一模一样。谢云峤将旧帕重新放回匣中，指尖掠过少年肩侧墨莲纹，那里传来与自己心口相同的温度——当年申屠烬在黄金之丘燃尽的，不仅是墨莲，更是将整个烬影阁的宿命，都系在了这少年身上。
“别怕，砚儿。”她替他拢好滑落的雪氅，雪参须根悄然退入她袖中，却在少年腕间留下极浅的青痕，“当年他替父承劫，如今你替他续局，而我……”
话音未落，竹楼外传来犬吠，守谷弟子的灯笼光映在窗纸上。谢云峤翻窗而出，足尖点过冰面时，雪参须根突然在冰层下拼出“局启”二字——这是申屠烬当年教她的枯荣术最高境界，以命为墨，以身为砚，写就永无终章的棋局。
她望着竹楼内少年翻了个身，腕间墨玉扳指残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忽然明白，所谓“墨莲替身”，从来不是死局。就像寒砚台上的墨，燃尽一锭，自会有新墨入砚，而那些藏在“烬影阁”绣纹里的秘辛，终将随着少年肩侧的墨莲纹，在这枯荣交替的人间，开出新的劫数与希望。
雪又落了，谢云峤袖中银铃终于恢复清响，混着远处少年梦中的呓语，像极了当年申屠烬在寒砚台边，教她研墨时，墨块与砚台相叩的声音——一声起，一局生，墨影重重，永无烬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