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檐角悬冰，碎玉般叩打青瓦。申屠烬执银刀立在验尸台前，案头烛影被风雪揉得歪斜，映得台面上青紫色尸身泛着冷光。忽有环佩声破帘而入，苏挽月身披鸦青斗篷，袖中滑出吴越王密信，火漆印上“急”字尚带余温。
“卯时三刻坠海，捞起时指尖蜷如鸦爪。”她声若融雪，玉指轻点尸体唇畔黑痂，“太医令说，此乃南汉‘朱砂沉’，中者血凝如砂，七日内渐成石人。”话音未落，申屠烬己钳住她皓腕，借势拨开发间银簪，墨色细蛊顺着发丝钻入肌理——正是苗疆墨莲蛊，可凭气息追百里。
苏挽月骤退半步，鬓边碎发凌乱，耳后却露出半枚靛青刺青：寒砚台纹缺角处，暗线如蛛网蔓延。申屠烬握刀的手蓦地收紧，十年前寒砚台暗线图在脑海中翻涌，此标记正是双面谍铁证。当年申屠府大火，三成暗线倒戈，领头者耳后便有这般印记。
“公子好手段。”苏挽月按住剑柄，玉璜佩在腰间轻颤，“验尸便验尸，怎的学江湖术士做派？”申屠烬不答，银刀己划开死者指缝，半片鲛绡帕应声而落，帕角银线绣着“乙巳年霜降”——申屠府灭门之日，正是此日。
雪扑窗纸沙沙作响，申屠烬捏着帕子，忽觉指腹触到暗纹。这鲛绡乃吴越钱氏独有，帕上所绣日期旁，隐约有细如蚊足的水路线，起点正是钱塘江口。死者左手小指指甲缝里，尚嵌着帕角残片，想来是坠海前拼死攥下的证物。
“旧仆三年前潜入南汉，上月传回密信，说朱砂沉解药藏在番禺王府。”申屠烬忽然抬眼，烛火在他眸中碎成寒星，“可他体内毒发如此之快，分明是有人断了解药。”说着刀尖挑起死者腕间红绳，三匝缠绕，正是申屠家旧仆标记。
苏挽月袖中密信无风自动，金粉字迹在火光下明灭：“吴越王说，此人坠海前曾见商船挂南汉旌旗。”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申屠烬手中帕子，“乙巳年霜降……申屠府那场火，寒砚台暗线正是当晚倒戈。”
验尸台突然发出“咔嗒”轻响，死者右手蜷曲的手指竟缓缓张开，掌心躺着半枚玉扣，纹刻正是申屠家山纹。申屠烬瞳孔骤缩——这是他幼年之物，当年大火后再未现世，不想竟在旧仆掌心。
“苏姑娘可知，朱砂沉解药需南海水调服，每月十五必取。”申屠烬忽然逼近，袖中墨莲蛊在苏挽月后颈泛起微光，“能近南汉皇室身侧取药者，怕是要顶着双面谍的皮，在两国间游走。”
苏挽月忽觉后颈灼痛，玉璜佩“当啷”坠地：“公子是疑我？”话音未落，窗外箭矢破风，三支透骨钉首取她面门。申屠烬旋身挥刀，银刃与铁钉相撞溅出火花，同时另一只手拽住她腰带，将人按在验尸台侧。
“盯梢的来了。”他低声道，指尖抚过她耳后刺青，触感如旧年刀疤，“带着鲛绡帕从密道走，去寒砚台旧址找左手无名指缺半节的人。”说着扯下腰间寒砚形玉佩塞给她，“若我死了，让他带你看枯井里的账本——记着所有倒戈者的名字。”
雪愈急，竹帘外传来靴踏积雪声。申屠烬突然将验尸台掀翻，借尸体挡住追兵视线，自己则破窗而入风雪。苏挽月攥紧玉佩，忽觉帕子暗纹硌手，展开细看，那水路线终点竟是金陵申屠府旧址，旁注小字：“霜降夜，砚台缺角处见血。”
听雪轩烛火忽灭，黑暗中，苏挽月摸到耳后刺青，与玉佩背面的寒砚纹恰好相合。死者指甲缝里的日期在记忆中灼烧，十年前那场火，父亲临死前血书“寒砚台”三字，此刻竟与眼前刺青、玉佩、鲛绡帕连成一线。
雪落在验尸台上，渐渐掩埋死者睁大的双眼，却掩不住他掌心玉扣的冷光。苏挽月贴着墙根摸向密道，墨莲蛊的微芒在体内游走，分不清是追踪，还是……当年那个在火海里背她逃出的少年，如今眼中藏着的，究竟是复仇的火，还是未竟的局？
铜漏滴答，雪夜将尽，听雪轩外的脚印被新雪覆盖，唯有案头半片鲛绡帕，银线绣着的日期，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如同申屠烬眸中未褪的血色——乙巳年霜降，有人燃了一把火，有人刻了一道疤，而今日这场剖尸，剖开的何止是旧仆的胸腔，更是十年前埋在寒砚台暗线里的，整座江湖的腥风血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