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首,黄金丘十二金佛列成北斗,佛首皆朝东北,掌心托着风化的青铜灯台。申屠烬倚着第六尊金佛,指尖抚过佛足莲台的螭龙纹,与他心口的墨莲纹隐隐相契,袖口露出的腕骨己瘦得见棱,却仍攥着半块烧红的炭精——那是从契丹祖碑下挖出的引火之物。
“昨夜子时,契丹巫祝在祖碑刻下‘金劫归位,玺碎现形’。”砚儿捧着青铜鼎走近,鼎中是混着他血的符水,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十二片金箔,“耶律霜说,这十二金佛是当年契丹太祖用传国玺碎末铸的,每毁一尊,便吐一瓣玺碎。”
申屠烬忽然笑了,指腹碾过鼎中血符,金箔应声而熔:“契丹人不知,这金佛里封的不是佛骨,是我申屠家的血誓。”话音未落,炭精掷入莲台凹槽,青铜灯台轰然炸裂,金佛掌心裂开细缝,先是滴出三滴黑血,继而“当啷”落下一枚菱形金片,边角还沾着未熔的佛纹。
谢云峤跪在沙地上,借着火光细看金片,只见背面刻着两行蝇头小楷:“以我族血,换五国各据一方,永无宁日——申屠昭明元年,老祖申屠晦刻。”他指尖一颤,想起在药王谷所见的申屠家手札,原来百年前申屠氏为阻天下归一,竟将传国玺研成五份,封入五国圣物,又铸十二金佛镇住余下玺末,让五国永陷纷争。
“看正面。”申屠烬忽然按住心口,墨莲纹因金片现世而剧烈游走,龙首几乎要咬住他喉结,“每块玺碎都刻着对应势力首领的生辰八字,北境耶律家的‘霜魄玺’刻着耶律霜的生辰,江南苏家的‘烬绡玺’是苏挽秋的——”他忽然呕出黑血,血珠落在金片正面,竟显出血色星图,“黄金丘的‘金劫玺碎’,刻的正是当今契丹可汗的命盘。”
砚儿手忙脚乱地替他擦血,忽见其余十一尊金佛同时发出嗡鸣,佛首缓缓转向黄金丘中央的祖碑。那里本是块无字碑,此刻却浮现出血色纹路,正是五瓣玺碎的轮廓。谢云峤将五块玺碎依次放入凹槽:北境霜狼纹、江南绛纱纹、蜀地药葫芦、岭南火凤凰,最后放入刚得的金劫纹,十二金佛突然齐鸣,佛眼竟泛出血光。
“原来五国圣物,是申屠家按‘五劫’铸的活玺。”谢云峤指着祖碑上的星图,每颗星都对应着玺碎上的生辰八字,“火劫对应岭南唐家,水劫对应北境耶律,风劫对应江南苏家,雷劫对应蜀地顾家,而心劫——”他忽然看向砚儿,“心劫无玺,因为心劫者是墨莲替身,本就是传国玺的精魄所化。”
申屠烬忽然撑着金佛站起,望向祖碑上渐渐浮现的血誓全文:“‘分玺碎于五国,以五劫者血饲之,令其首领受玺纹所困,永无合力之日。’”他指尖划过“永无宁日”西字,墨莲纹突然顺着金佛的螭龙纹蔓延,竟在沙地上勾出列国版图,“我申屠氏世代为‘玺身’,用族人心脉镇住玺碎反噬,一旦玺身将死,五国便会因玺碎失控而战乱不休。”
砚儿忽然想起在博陵井看见的血色祭坛,申屠烬掌心托着五颗血珠,原来那些不是朱砂痣,是封在五劫者体内的玺碎精魄。她握住颈间银坠,那半枚血珠此刻滚烫如烙铁,与祖碑中央的“心劫”空位隐隐相吸:“所以集齐五瓣玺碎,不仅能暂缓你的毒发,更能解开五国首领身上的玺纹诅咒?”
谢云峤忽然从袖中取出五国族谱,对照玺碎上的生辰八字,赫然发现每代首领的生辰,都与玺碎刻纹分毫不差:“耶律霜出生时,北境冰牢的‘霜魄玺’突然浮现她的命盘;苏挽秋及笄那年,‘烬绡玺’在绛纱里织出她的生辰八字——申屠家根本不是在养五劫活蛊,是在铸五方活玺,让五国首领生生世世,都做传国玺的囚徒。”
黄金丘突然刮起黑沙,十二金佛的血眼次第闭合,祖碑上的血誓渐渐淡去,唯有五瓣玺碎在凹槽中发出微光。申屠烬忽然踉跄着跪在碑前,墨莲纹己爬满半张脸,龙瞳几乎要吞了他的右眼:“谢先生可还记得,在药王谷梦见我父亲说‘五瓣玺碎若聚,是天下归一的契机,亦是申屠氏灭族的劫数’?”他抬头,右眼己完全墨化,“如今玺碎归位,天下归一的契机到了,而我这枚‘玺身’,也该——”
“住口!”砚儿突然按住他的唇,指尖触到他齿间的血腥味,“当年你父亲剜心刻下共生契约,不是让你等死,是让你破局!”她指向祖碑上未褪尽的“分玺”二字,“申屠家困了天下百年,如今该由我们,用五瓣玺碎,烧了这方活砚,让传国玺重归天地,不再沾着人血墨!”
谢云峤忽然咳嗽着取出《枯荣禁术录》,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笔尖竟自动落下:“‘玺身归寂,玺魂归真,五碎归一,天下乃平。’”他望着申屠烬墨化的右眼,那里正映出十二金佛的残影,“雪参之力只剩七日,七日后若不焚砚,你的心脉便会被玺纹绞碎,五国首领也会因玺碎失控而暴毙。”
黑沙突然止息,黄金丘中央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玺印轮廓,正是申屠烬心口的螭龙纹。砚儿忽然解下银坠,将半枚血珠按在“心劫”空位,五瓣玺碎应声飞起,在虚空中拼成传国玺的雏形,却独缺中央的墨莲纹——那正是申屠烬心口的位置。
“原来最后一瓣玺碎,是你的心。”谢云峤忽然苦笑,指尖抚过申屠烬墨化的龙瞳,“申屠家老祖将传国玺分成五份,却将最核心的墨莲精魄,封进了自家子孙的心脉。你以为自己是玺身,其实你才是最后一瓣,也是最致命的——‘心劫玺碎’。”
申屠烬忽然笑了,笑声混着血沫落在沙地上,竟开出黑色的墨莲:“不错,博陵申屠氏的‘墨莲玺’,从来不是玉片金箔,是我们的骨血。每代‘玺身’出生时,心口便刻着传国玺的纹路,用我们的痛,换五国的乱;用我们的死,换天下的分。”他望向砚儿,左眼仍存一丝清明,“而你,砚儿,你是墨莲精魄所化,是这方活砚的魂,若我死,你便要随玺碎永堕轮回,若你焚砚,我便要——”
“便要与你同烬。”砚儿忽然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指尖按在虚空中的玺印中央,“在栖梧轩磨墨时我便说过,墨与砚,本就是同生共死的。如今五瓣玺碎归位,该让这困了百年的寒砚局,在墨火中,真正——”
她话未说完,祖碑突然发出轰鸣,十二金佛同时跪下,掌心吐出最后十二滴金血,在玺印中央凝成墨莲纹。申屠烬心口的螭龙纹应声而碎,墨色如血般涌出,却在触到砚儿颈间银坠时,化作千万只青蚨蝶,朝着博陵方向飞去。
谢云峤忽然指着沙地上的血字,那是金佛血誓的最后一句:“‘若有后人破此局,必受万劫焚心之刑。’”他望向申屠烬逐渐透明的身影,忽然明白,所谓“万劫焚心”,不是一人之死,是让墨与砚,魂与魄,在焚砚之火中,永远不得相认。
黄金丘的落日将十二金佛染成血色,砚儿看着申屠烬墨化的右眼渐渐清明,却知道这不过是雪参最后的回光。五瓣玺碎在他掌心发烫,每一片都刻着他申屠氏的血,刻着五国首领的命,更刻着天下归一的劫数。而她颈间的银坠,此刻己空,墨莲精魄正顺着他的脉搏,流入那方即将成型的传国玺。
“七日后,博陵井见。”申屠烬忽然将五瓣玺碎收入玉匣,匣盖上的墨莲纹终于完整,“那时,我便用这方活砚的最后一滴血,为你,也为天下,磨一砚——”他转身时,风沙掩住了后半句,唯有谢云峤听见,那是申屠家祖训里从未记载过的八个字:“焚心毁魄,墨尽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