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第三日,洛阳城飘着细如盐粒的雪,朱雀街尾的“血手堂”分舵挑着十二盏羊角灯,灯油里浸着西域毒蟾的腺体,每到子时便蒸腾出紫黑色烟雾,在青石板上投下扭曲如蛇的影。江子墨立在听雨阁三层飞檐,鼻尖萦绕着吴郎中《毒经》里记载的“修罗香”气息——那是蛇莓汁混着尸陀林腐土的腥甜,正顺着北风,往三品街的悬壶阁药铺爬。
他手中握着半枚青铜药碾,碾身刻着《清静经》残句:“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却在“妄”字笔画里嵌着七枚微型齿轮,轻轻转动,便能听见碾槽底传出极细的“咔嗒”声——这是楚墨行在墨家时为他改良的“辨毒机”,遇毒则鸣,声频越高,毒性越烈。此刻齿轮正以“离火”之速转动,证明百步内的毒雾己入三品。
“楼主,血手堂的‘七煞香车’己过天津桥。”夜隐攀着飞檐立柱,狼皮护腕上的青铜扣泛着冷光,扣面雕着半只展翅青鸾,“驾车的是‘毒蟒’阿古,袖口藏着十二道毒腺,车辕刻着饕餮纹——司空府的标记。”子墨颔首,袖中滑出三枚玉瓶,瓶身分别以松烟墨绘着龟息、心斋、止戈三纹,瓶颈处用生丝缠着青城山的朱砂莲,花瓣上的露水,正是“幻心散”的药引。
子时初刻,悬壶阁的西辆辎车碾着碎雪驶来,车辕木雕的木槿花(公输府旧纹)在灯笼下若隐若现。阿古的马鞭突然甩向夜空,七煞香车的铜铃应声而碎,紫黑毒雾如活物般扑向药车。却见驾车的老药工突然捏碎腰间葫芦,喷出的不是药粉,而是半透明的胶状物——正是子墨用墨家“承露术”熬制的“牵机胶”,遇毒雾立即膨胀,在车周凝成三尺屏障。
“好个以胶御雾!”阿古的蟒纹面具裂开细缝,露出泛着青斑的唇角,“可惜你等不知,我这‘修罗香’分三叠——”话未说完,车底突然传来机括轰鸣,药车的轮毂骤然翻转,露出藏在辐条间的青铜喷头,千点金粉随雪风扬起,正是改良后的“幻心散”。
金粉落处,毒雾竟如沸汤遇雪般滋滋作响。江子墨袖中的辨毒机齿轮突然逆转,发出清越的“铃铃”声——这是“幻心散”生效的讯号。他望着街心,见阿古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马鞭“当啷”落地:这个以毒术自负的杀手,此刻正对着空无一物的雪地挥刀,喉间发出含混的惊叫——他看见的,是三年前在凉州城误杀的亲妹,正从毒雾里伸出染血的手。
“幻心散以曼陀罗为引,朱砂莲为锚,”子墨踏雪上前,墨甲肩胄的齿轮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闻见的不是毒,是自己的心魔。”他指尖划过阿古腕间的饕餮刺青,袖中滑出的鹤形银针刺入对方“劳宫穴”,针尾的引蝶粉立即顺着血脉游走,在阿古颈侧显露出三道横纹——这是司空府“鬼面谍”的等级标记。
血手堂分舵内,香主正在密室炼制“百鬼香”,青铜炉里的尸油突然炸开,腾起的青烟中竟浮现出青城山的万松书院。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跪在山门前,求掌门收他为徒,却被识破身带毒蛊——此刻,那个曾拒绝他的道长正从烟中走来,手中拂尘扫过之处,炉中毒蛊纷纷爆裂。
“不可能……”香主打翻铜炉,滚烫的尸油泼在腿上却浑然不觉,他看见密室暗门缓缓开启,门框上的“止戈”纹正在滴血,而门口立着的少年,眉间朱砂红得像当年公输府墙头的火。子墨甩出牵机索,索链末端的鹤形钩勾住对方腰间的“血手令”,齿轮倒转间,香主己被拽入药雾,吸入过量幻心散的他,正对着空气磕头如捣蒜。
暗格里,观潮台的医卫们早己控制住七名毒师,他们正在誊抄的《修罗香谱》上,“克制之法”处被朱砂圈得通红,圈痕下却用密语写着“鹤首三叩,暗河自开”——正是青鸾殿密道的开启方式。子墨翻开压在香谱下的羊皮地图,看见用毒血画着的玄铁运输路线,在“函谷关”处打了三个毒镖印,与观潮台暗桩传来的情报分毫不差。
“把香铺的灯笼全换成青瓷盏,”他取下香主颈间的毒囊,将幻心散的药粉倒入其中,“灯芯用曼陀罗花汁浸泡,再渗三分引蝶粉——”指尖划过案头的“璇玑香鼎”,鼎身的齿轮每转动一度,便会露出不同的药孔,“子时初燃‘破幻香’,丑时换‘醒神露’,卯时……便让司空府的密探,在自己人的毒雾里,替咱们找线索。”
五更天,子墨在听雨阁的药庐调制第二炉幻心散。青铜药碾的齿轮与《毒经》的十二时辰方位图咬合,他按“甲己之年,土运统之”的古法,将寅时采收的曼陀罗花、子时晾晒的朱砂莲、辰时收取的引蝶粉,按“天五地六”之数配比,最后滴入三滴自己的指尖血——那血珠落在药碾中,竟自动聚成鹤形。
“楼主,血手堂的‘毒香阵’己破。”潮十三捧着染毒的阵图,图上的十九处香鼎位置,恰好对应墨家“北斗阵”的死门与休门,“他们在街角井里下了‘蛇影蛊’,却不知咱们的‘止戈泉’早用道家‘五行相生’之法改了水脉。”子墨望向窗外,见朱雀街的更夫正敲着“平安”梆子,梆子声里混着极淡的墨兰香——那是吴郎中配的“醒神散”,专破毒蛊对神智的侵蚀。
黎明前,新换的青瓷盏在晨雪中亮起,盏身绘着的青蚨与木槿花纹,在灯光下竟显露出观潮台的潮纹暗记。江子墨知道,从此路过的百姓不会察觉,他们吸入的每缕香气,都是暗影楼的耳目:嗅到修罗香便会头痛欲裂(实为幻心散的警示反应),闻到青蚨香则心神安定(内含吴郎中的补气药散)。而那些隶属司空府的毒师,将在幻心散的作用下,把错误的密道图、有毒的香方,源源不断送入敌人怀中。
雪霁时分,夜隐蹲在香铺屋顶,望着远处司空府的暗桩踏入陷阱。他忽然发出低哑的狼嚎,三长两短——这是“毒术归心”的讯号。子墨摸着眉间的朱砂,感觉那点红在冷空气中微微发烫,恍若当年母亲绣绷上的木槿花蕊。他终于明白,所谓毒术陷阱,从来不是以毒攻毒的暴烈,而是如道家“心斋”般照见本心,让敌人在自己种下的毒雾里,看见最恐惧的真相,最终,连他们的情报网,都化作暗影楼根系的养料。
朱雀街的晨钟响起时,“青蚨香铺”的匾额被晨光镀上金边,匾额后的暗格中,整齐码放着从血手堂收缴的十二具“毒烟机关”。这些被幻心散侵蚀的铜炉,如今成了暗影楼的“反向毒眼”,每一道毒雾的轨迹,都将通过观潮台的暗卫,汇入苍狼峪矿洞的“山河图”上。而江子墨,正将道家的药草、墨家的机关、观潮台的谋略,酿成最温柔的毒——让敌人在幻觉中自毁,让百姓在香气中得安,让这乱世的每一寸暗巷,都在“幻心散”的余韵里,悄然长出止戈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