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凌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三秒,最终还是按下了陈医生的通话键。
雨水顺着没装玻璃的窗户灌了进来,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陈医生,余款我……”
“田先生!”电话那头突然提高的音调让他心里一紧,“免疫球蛋白的供应商刚刚发来消息,他们总部看了芳芳的病例,愿意先供货后结账。”
“什么?”田凌云的膝盖撞到了吧台角,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
“说是他们董事长年轻时也被好心人救过,现在要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陈医生笑着说,“你赶紧带芳芳来办手续吧,第一针十点就能打上。”
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吧台上,田凌云弯腰去捡时,后腰的旧伤牵扯得他皱起了眉头——那是摆摊时被醉汉撞翻推车压伤的。
可此刻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经过未完成的墙面时,小林画的玉兰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光,就像芳芳病床上那束百合花。
当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田凌云的呼吸还没平复下来。
他推开病房门,正好看见芳芳趴在床头柜上画画,小脑袋随着铅笔尖晃动,发梢上还沾着一点药棉絮。
听到动静,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爸爸!陈叔叔说我今天能打针!”
“对,能打。”田凌云蹲下来,帮她擦掉嘴角的饭粒——护士说她今天喝了小半碗粥。
指尖触碰到女儿冰凉的脸颊,他的喉结动了动,“等你病好了,咱们去新餐厅的露台看星星。小林哥哥在墙上画了鸽子和汤碗,就跟你画的‘小太阳’一样。”
“那我要画更大的太阳。”芳芳把画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歪歪扭扭的太阳底下,有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儿,“一个是爸爸,一个是芳芳,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还有李爷爷送的流浪猫,它要是肯来,我给它留鱼骨头。”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时,田凌云退到了走廊。
他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掏出芳芳的画本,最后一页那行被泪水晕染的字还在。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掏出来,备注“老周”的号码在闪烁——是以前摆摊时总是卖十块钱卤鸭的出租车司机,现在转行开早餐铺了。
“田哥!”老周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生疼,“我有个朋友在餐饮投资圈混,听说你要开分店,非要我牵线。他刚才看了我拍的你做三鲜汤的视频,说‘这手艺很棒’,现在就要跟你谈!”
田凌云的手指颤抖着:“真的?”
“骗你是小狗!”老周嘿嘿笑着,“他叫张立强,明早九点在蓝湾咖啡等你。我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了,你等会儿接电话——哎哎哎,他打过来了!”
挂断电话的瞬间,田凌云的手机准时响了起来。
他深吸三口气,按下接听键:“张总您好,我是田凌云。”
“田师傅,我看过你摆摊时的视频。”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碗三鲜汤,汤清得能照见人影,鸭肉炖得脱骨但不碎,这火候没有十年的功底可练不出来。”
田凌云的喉结动了动:“我开小餐馆八年,后来摆摊三年,确实一首没离开过灶台。”
“我要投资两百万。”张立强首奔主题,“占股三成,不参与经营,只挂个顾问的名号。你觉得怎么样?”
“两百万?”田凌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张总,您总得考察一下——”
“考察过了。”张立强笑着说,“我让助理在你摊点蹲了三天,买了二十碗汤,问了五十个顾客。都说‘汤鲜得能把眉毛都鲜掉’,‘老板实在,分量给得足’。”
他顿了顿,“再说了,能把女儿画的‘小太阳’印在餐盒上的人,不会差。”
田凌云低头看着画本上的太阳,眼眶突然发热。
他捏着画本角,指甲几乎要陷进纸里:“张总,我需要三天时间来拟定合同。”
“行,我让律师明天把初稿发给你。”张立强的声音柔和下来,“田师傅,好好给孩子治病,钱的事不用发愁。”
挂断电话时,田凌云才发现后背全湿透了。
他抹了把脸,转身正好看见陈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第一针打完了,芳芳睡着了。”
“谢谢。”田凌云的声音有些哽咽,“陈医生,等餐厅开业,我给您留最鲜的头锅汤。”
陈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等着。对了,刚才护士说芳芳今天主动要吃苹果,这是个好现象。”
夜色渐深时,田凌云回到了装修工地。
小林正踩着梯子补画玉兰花的花瓣,看见他立刻滑了下来:“田哥,李厨师说明早新一批瓷砖能到,张阿姨那批有问题的己经退了——”
“你怎么知道材料有问题?”田凌云皱起了眉头。
小林挠了挠头:“我上午帮李厨师搬瓷砖,发现边角有裂痕。他敲了两块,声音发闷,说肯定是泡过水了。”
他压低声音,“李厨师说,这批次货是张阿姨介绍的供应商,她前几天还来工地转悠,说‘小本生意别学大老板铺张’。”
田凌云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他转身走向堆着瓷砖的角落,捡起一块,裂痕在灯光下像一条狰狞的蛇——张阿姨,上次联合其他摊主堵他的摊位,这次又来使坏。
他摸出手机想拨打李警官的号码,又停住了。
“田哥?”小林有些慌张。
田凌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李厨师联系的新供应商靠谱吗?”
“靠谱!他说这是他老家表舅的厂子,三十年的老厂了。”小林连忙说道,“我刚才跟车去看过,瓷砖敲着声音清脆,没有裂痕。”
“那就好。”田凌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加个班,把有问题的瓷砖都搬到仓库。明天新货一到,立刻更换。”
“哎!”小林应了一声,抄起推车就走。
田凌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摆摊时,芳芳发着烧还帮他擦桌子,小脸蛋红得像苹果:“爸爸,我擦得比张阿姨家闺女干净。”
凌晨两点,田凌云坐在刚铺好的地砖上,手机屏幕亮着银行到账提醒——张立强的两百万,李警官追回的十五万,小刘他们凑的二十万,刚好够填补所有的窟窿。
他摸出烟盒,又放了回去——芳芳说不喜欢他身上的烟味。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照在小林画的玉兰花上。
田凌云站起身,手指轻轻拂过画中歪歪扭扭的“小太阳”,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身望去,只见张阿姨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半块砖头,见他看过来,眼神慌乱地错开,转身小跑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田凌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砖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明天,新瓷砖就会铺上来;下个月,新餐厅就要开业。
至于那些想绊他脚的人——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月光洒在未完工的招牌上,“小太阳餐厅”五个字的灯箱正在调试,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温柔的亮光。
“爸爸,等我病好了,咱们要摆最大的摊。”
“现在,咱们要开最大的店。”田凌云对着月光轻声说道。
墙角的玉兰花瓣上还沾着雨珠,在月光下闪着光,就像芳芳病愈后,会挂在眼角的那滴幸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