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凌云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才轻轻划开那条未读消息。
"叮——"
转账金额跳出来的瞬间，他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五十万整，附言栏里是张老板的名字："田老弟，上次说的追加投资，今天到账。"
后厨的蒸汽还在往上涌，李厨师颠锅的"哐当"声突然变得很遥远。
田凌云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三天前和张老板谈投资时，对方只说"考虑考虑"，他连对方办公室的茶盏都没敢多喝一口。
"老板？"李厨师擦着额头的汗凑近，大锅里的菌汤咕嘟冒泡，"汤要起锅了，您尝尝咸淡？"
田凌云猛地回神，喉咙发紧："李哥，把爱心套餐的抽成比例提到十五块。"
"啥？"李厨师的铁铲差点掉锅里，"之前是每份抽十块，现在利润......"
"利润能再挣。"田凌云把手机往围裙上蹭了蹭，屏幕里的转账记录还亮着，"张老板说他蹲了咱们三天，看顾客排到路口还不肯走。
他说这不是生意，是人心。"
话音刚落，前厅传来此起彼伏的喧哗。
田凌云掀开门帘，就见刘记者举着话筒站在收银台前，镜头正对着墙上芳芳画的小太阳。
"各位观众，这里是《城市温度》特别报道。"刘记者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清亮，"田师傅为救重病女儿推出的爱心套餐，今天己经帮助筹集到第一笔手术费。
现在，让我们听听这位顾客的心声——"
被镜头对准的老太太颤巍巍举起手里的打包盒："我孙子说，要把他的压岁钱都拿来买小太阳套餐。
这汤鲜得嘞，喝一口啊，心里头都暖。"
收银台的收款提示音像串鞭炮似的炸响。
田凌云看见新员工小王举着扩音喇叭在门口喊："前一百名顾客送芳芳画的小太阳贴纸！"前台小妹抱着一摞印着小太阳的餐垫跑过来，发梢沾着碎彩纸："老板你看，这是我们熬夜设计的，成本才两毛！"
玻璃窗外的队伍拐了三个弯，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踮着脚把存钱罐塞进收银台："阿姨，我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妹妹买药。"收银员红着眼眶数硬币，金属碰撞的脆响里混着抽鼻子的声音。
田凌云退到后厨角落，掏出手机翻到芳芳的照片。
小姑娘躺在病床上，苍白的小脸却笑得像朵太阳花，发梢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是银行连续到账的通知，五万、三万、两万......最后一条是"您尾号1234账户收到转账1000元，附言：楼下卖煎饼的老张"。
"老板！"新员工小张从外面冲进来，额头挂着汗，"社区王主任带着二十个广场舞大妈来了，说要包场吃爱心套餐！"
"让她们坐二楼！"田凌云抹了把脸，转身时撞翻了装葱的竹篮，青葱葱撒了一地。
他蹲下去捡，指尖触到一片带着露水的葱叶，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医院走廊，陈医生皱着眉说"最少还需要八万"时，自己蹲在消防通道抽了半盒烟，烟灰落进芳芳的病历本里。
现在，病历本还在他西装内袋里，边角被揉得发皱。
田凌云摸着那道褶皱站起身，看见李厨师正把熬好的汤往保温桶里装："我让徒弟送十桶去医院，给陪护的家属也尝尝。"
"李哥......"
"别说谢。"李厨师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锅铲在不锈钢桶上敲出清脆的响，"我闺女上个月发烧，我在医院守了三天。
那味儿啊，消毒水掺着焦虑，能把人肺管子都泡皱了。
咱这汤，就当给那儿添点人气儿。"
傍晚七点，田凌云站在收银台后数当天的爱心基金。
蓝布包的拉链被撑得鼓起来，零钱堆里埋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写的："妹妹加油，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太阳。"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陈医生的视频通话。
田凌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就看见芳芳趴在病床上冲他挥手，小辫子上扎着前台小妹送的小太阳发夹："爸爸，陈叔叔说我明天就能吃你熬的粥啦！"
"嗯，明天爸爸给你带竹荪炖鸽汤。"田凌云的声音发涩，手指无意识地着账册上的红笔字——"己筹200万"，那个"8万"被重重的线划掉，墨迹晕开一片，像朵绽放的花。
陈医生的脸出现在镜头里，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田先生，手术安排在后天上午九点。"他停顿了一下，"刚才有位张老板打电话到医院，说要承担术后康复的所有费用。"
田凌云的手猛地一抖，账册"啪"地摔在桌上。
芳芳在视频里咯咯笑："爸爸，你的眼睛像进沙子啦！"
"嗯，进沙子了。"田凌云弯腰捡起账册，发现不知何时，新员工们围在他身后。
小王举着拍立得，前台小妹举着芳芳的蜡笔画，李厨师端着刚出锅的汤——镜头里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连窗外的晚霞都涌了进来，把蓝布包染成了暖金色。
深夜打烊时，田凌云锁好店门。
晚风卷着爱心套餐的香气钻进衣领，他摸出根烟又放下，转身往医院走。
路过巷口的煎饼摊，老张掀开铁板："田师傅，来套煎饼？
给丫头带份，加俩蛋。"
"好。"田凌云接过还烫手的煎饼，突然听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是张老板的消息："明天去看块新地，咱把店开到市中心。"
医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田凌云站在芳芳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见小姑娘抱着小太阳发夹睡得正香。
护士推着手术器械车经过，金属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很轻，像命运在叩门。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的手术同意书，纸张窸窣作响。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到十点，红色数字在墙上投下影子，像道即将升起的曙光。
田凌云吸了吸鼻子，转身往护士站走。
明天要给芳芳熬粥，得用最新鲜的竹荪；得跟张老板确认新店面的消防通道；得让前台小妹多印点小太阳贴纸......
可这些都不急。
他站在护士站窗口，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突然想起下午那个小姑娘说的话。
等芳芳好了，他要带她去看真正的太阳，要带她去新店里看顾客排队，要让她知道——
所有在黑暗里攒下的光，终会照亮黎明。
病房里，芳芳翻了个身，小太阳发夹在月光下闪了闪。
田凌云的手机又震了，是陈医生的消息："手术器械己消毒完毕，明早八点做最后检查。"
他盯着屏幕，走廊的灯光在镜片上投下光斑，模糊了眼底的潮意。
明天，会是个好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