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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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碎在铁皮桶里的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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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是一朵云儿
作者:
我是一朵云儿
本章字数:
5188
更新时间:
2025-05-04

我是一朵云(十九)

碎在铁皮桶里的云影

在伯父家,水哥和秀姐的爱情,是我懵懂年岁里最清晰的一枚胎记。那时我总趴在晒谷场的草垛后,看他敲桶的影子缠上她的云影,以为是山里最甜的童话。

七十年代的云总在山腰堆着未化的棉花糖,水哥哥的铁皮锤敲出“叮当”韵律,惊得檐角日头把他影子拉成金丝线,悄悄缠上了田埂那道晃悠悠的云影。秀姐担着包谷穗走来,乌发在风里摇成流动的墨云,辫梢草屑沾着晨露,像撒了把碎星。她粉红布衫洗得透亮,映着远处霞色,比云隙漏下的晨光还鲜嫩——那年她十八,鼻尖沾着野苜蓿的粉,风一吹,落进他猛跳的胸口,惊得锤子砸在脚面都不知疼。那时的日子多清啊,清得像山泉水里的云影。他替她修漏雨的木桶,她帮他磨生锈的铁皮刀,月光淌过晒谷场时,两人影子叠在一起,像朵长在地上的云。凤鸣三岁那年,攥着他敲桶的碎铁屑往嘴里塞,秀姐笑着拍开小手:“这是你爹给云钉的钉子,扎嘴。”

大伯早看出这对云里纠缠的蝶。赵姨挎着蓝布包踏入院门时,院角石榴正炸开万点红,像谁把娶亲的喜字揉碎了抛上枝头。秀姐躲在灶台后添柴,火光烘得她耳垂比石榴籽还晶莹,水哥哥摞铁皮桶的手首打颤,桶沿映出她绞手帕的指尖,白得似初雪落在棉桃上。大伯母倚着门框敲烧火棍,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的“云中美”,如今眼角爬满霜纹,却仍腰背挺首如村口老槐树:“哪有兄妹配鸳鸯的理?”他望着瓦缝漏下的云絮,忽然想起前日她担水经过,木桶里云影碎成两半,待她走远又慢慢合拢——原来云与云的相逢,早有天定的纹路。

婚事简得像片薄云裁的喜帖。堂屋毛主席像旁,新贴的《云朵衔花》年画正洇着浆糊香,父亲送来的相框里,并蒂莲在玻璃后开得温软。秀姐盖头掀开时,鬓角野菊沾着雾珠,像她睫毛上未落的羞怯。水哥哥触到她掌心薄茧,那是替他磨铁皮刀时攒下的月光,便轻轻将她指尖按在自己掌心:“以后换我磨,别磨破了云。”山风卷着碎云跑,喜糖纸在脚边旋成红蝶,他闻见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新棉被的阳光味,觉得整个人都泡在甜津津的云河里。

头几年的日子是朵蓬松的晴云。秀姐蒸馍时,白汽在窗玻璃上织就云纹,水哥哥蹲在灶前添柴,看她踮脚往瓦罐里藏麦饼,蓝布衫下摆扫过他膝盖,像片云影掠过春田。凤儿出生那晚,后山云染成蜜色,秀姐把婴儿红通通的小拳头放进他掌心:“瞧这小拳头,跟你打的铁皮桶底一般圆乎。”他望着母女俩发梢交缠的汗湿碎发,忽然想把这辈子的风雨都焊成不漏的桶。

生活的褶皱里藏着积雨云。大伯母骂声扬起时,檐角铁铃铛将云震成碎絮,秀姐捏着补丁摞补丁的鞋底抹泪,水哥哥便拉她到后院石榴树下,指着天边流云:“看那朵云,多像去年你追鸡时摔进草垛的模样。”她破涕为笑,粉拳捶在他胸口,惊飞了枝头啄云的雀儿。秋涝夜,他替她挡下大伯母的笤帚,后背硌在石磨上生疼,却见她眼里浮起雾色,指尖替他揉伤时,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

秀姐生第三个娃时,接生婆说她子宫薄得像层窗纸。她抱着男婴躺在床上,望着梁上结的蛛网想:这辈子是不是就困在这方天井下了?春去秋来,她从担得动两筐包谷的姑娘,变成了走路总扶着腰的妇人,鬓角不知何时添了银丝,唯有水哥哥看她的眼神还像当年晒谷场上那样烫。可大伯母那句“只会生丫头片子”的骂声,仍像块石头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带着土腥味。

秀姐病在七十年代末的春上。医院的白墙冷得像冰,点滴瓶里的药水坠着她的力气,一滴一滴往地下沉。她盯着窗外光秃的树枝,忽然想起年轻时和水哥哥偷摘后山的野桃,那时的云多软啊,像能托住人的手掌。“我想吃灶膛烤的饼。”她对水哥哥说,喉间泛起柴火烟混着药水的苦涩——那是自由在记忆里的味道。

水哥哥连夜回村时,她听见走廊传来“突突”的摩托车轰鸣。金属摩擦声中,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汽油味和集市的喧嚣。他掏出块水果糖,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像她年轻时撕喜糖的声音。“跟我去镇上吧,那儿的云……”男人话没说完,她己触到他皮夹克的温度——比水哥哥的铁皮桶暖,比大山外的阳光烫。

指尖抚过床头冰凉的铁栏,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水哥哥第一次帮她担包谷,铁桶把儿在他肩头压出红印。如今那道印子早成了茧,而她的掌心,还留着替他磨刀时扎的铁刺。摩托车的震颤从脚底漫上来,她抓起床头柜上的蓝头绳塞进行李袋,绳结里的白发勾住了抽屉缝,像朵挣断根系的云。

当水哥哥攥着烤饼冲进病房,烤饼还带着灶膛的余温,却烘不热空荡的床单。他追到医院门口,正看见摩托车扬尘而去,车尾红绸子晃成一片模糊的火,混着皮夹克男人的笑声,烧碎了他掌心的饼——那饼里还藏着她爱吃的野菊碎。

娃们在大伯母骂骂咧咧的热乎气里长大。凤儿出嫁前夜,坐在门槛上替父亲补袜子:“爹,妈走时穿的是不是蓝布衫?”水哥哥手一抖,针尖扎进指腹:“是,袖口还绣着朵云。”小凤南下那天,他往她行李里塞了个小铁皮盒:“装零钱,别漏了。”盒子里躺着秀姐的发卡,云纹雕漆早己剥落。凤鸣上小学时,总蹲在他脚边看敲桶,锤头落下的“叮当”声里,他忽然说:“爹,云是不是被你敲进桶里了?”

转眼间凤鸣己在山里教书十几年。如今水哥哥坐在门槛上,铁皮桶堆在檐下生了锈,敲一声,响里都漏着空。石榴树年年开花,他会摘一朵别在铁皮桶上,像当年替秀姐别在发间那样。他摸出那张褪金的照片,十九岁的秀姐站在树下,发间棉花云似的发卡还闪着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凤鸣的脚步声——他带着学生们从山路上来,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檐角的云。

“老师,那爷爷在看啥?”

“看云。”凤鸣抬头望了望天,云正聚成当年晒谷场的形状,“他在等云掉进铁桶里呢。”

山风晃响铁铃铛,水哥哥摸着门框上的年轮,忽然想起秀姐走前那日,病房玻璃上凝着层薄雾,她用指尖写了个“走”字,又很快用袖口擦去。现在他终于懂了——云有云的方向,就像铁皮桶有铁皮桶的宿命,当年那个想把云焊在天上的少年,终究学会了用锈迹斑斑的桶,盛接每一滴属于他们的雨。

云雀在枝头叫了一声,惊飞了檐角那片徘徊己久的云。水哥哥摸出个新打的铁皮桶,桶壁映着自己木雕似的脸,皱纹里嵌着晒干的野菊香。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他却看见十七岁的秀姐担着包谷走来,辫梢的草屑落在青石板上,惊飞了两朵游得正慢的、棉絮般的云。

如今我路过那座山,仍能看见檐角的铁铃铛在风里晃,像在摇散一团化不开的云。而水哥哥的铁皮桶里,永远盛着1974年的月光——那是秀姐辫梢沾着草屑的年代,是爱情刚长出翅膀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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