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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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檐角风铃里的云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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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是一朵云儿
作者:
我是一朵云儿
本章字数:
6750
更新时间:
2025-05-05

我是一朵云(二十一)

檐角风铃里的云乡

正月的风还带着冰碴,檐角铝片风铃撞出清冽的响,把残雪震得簌簌落。我趴在堂屋青石板上,呵着白气数第三只冻僵的蚂蚁——它们总往门缝里钻,像在找去年漏掉的炒瓜子仁。哥哥的鹿皮书包倚着墙根,半导体收音机突然"滋啦"响起来,《小喇叭》前奏混着灶间飘来的蒸年糕甜香漫出来。他用锈铁钉当顶针补棉袄袖口,旋钮上的黄油冻成蜡块:"这铁盒子牵着电话线呢,云雀从广播塔飞过来时,翅膀会蹭亮霓虹灯。"父亲蹲在门槛上卷烟,竹烟袋磕着膝盖"咚咚"响,火星子溅在结了冰的解放鞋边,像撒了把快熄灭的煤屑。

我盯着哥哥补丁摞补丁的袖口,忽然觉得他说的"霓虹灯"像块化不开的硬糖——我回来的城是不是也这么冷?不然为啥云雀的翅膀会沾着亮晶晶的冰?可父亲的旱烟袋明明暖烘烘的,烟袋锅挨着膝盖时,能把冻僵的手指烤出红印子。

父亲从百货大楼买回的花布衫叠在樟木箱顶,软和得像刚蒸的发糕,圆领上的芍药印得浓艳,花瓣边缘还沾着百货大楼玻璃柜的凉气。姐姐用篦子梳开我冻得打绺的头发,木梳齿刮过发梢"沙沙"响,镜子里跳出个穿花褂的小人儿——她把珊瑚珠头花别在我左鬓,说:"东墙挡着北风,这边花色冻不坏。"哥哥给的5分钱在手心焐得发潮,他说等正月十五买冰糖葫芦时,我就把5分钱的硬币攥得更紧了,想着那糖衣会不会粘在纸上?

我把5分钱对着光看,铜面上的麦穗纹路里嵌着黑泥,像极了姐姐毛衣针上的毛线球。收音机里的云雀突然叫了一声,惊得窗台上的冰棱子抖了抖——原来电车的铃铛声,就是云雀把嗓子贴在电线上唱出来的,怪不得哥哥说它们“翅膀沾着霓虹灯”呢。姐姐说等攒够布票,要给我换件带拉链的外套,拉链“刺啦”拉开时,会不会也有没化的霜花,跟着云雀的影子飞出来?

县城小学的上课铃“当当”飘过来,惊飞了檐下啄糖渣的麻雀——那声音比牛铃铛清亮些,却被姐姐新烤的糖糕香裹住了,嚼着嚼着,竟尝出几分收音机里《小喇叭》的甜。

傍晚收衣服时,我听见檐角风铃晃出细碎的响,像碎冰掉进搪瓷缸。去年这时候,我还以为是山涧溪水漫过石头缝的声音,首到看见百货大楼的玻璃幕墙把夕阳切成金箔,才知道风铃草的根须,原是顺着电线爬进城来的。

姐姐晾的毛衣滴着水,在风里晃成毛茸茸的云团。修车铺修自行车的大爷哼着梆子戏,和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员撞了个满怀——原来声音真的会开花,一个开在油垢斑斑的扳手上,一个开在带花纹的广播喇叭里。

我攥着半块烤年糕站在窗台边,看电车的光轨在雪地上画出银线。拉链外套口袋里的玻璃珠突然发烫,那是山里捡的石子,曾映着溪水照见云雀的影子。现在它挨着我暖烘烘的肚皮,会不会把城里的月光,酿成带奶糖味的霜?

风铃又响了,这次我听出了不一样的调子——不是山风卷着松针,也不是电线哼着金属的歌,而是冰棱子融化时,云雀用翅膀尖儿拨弄檐角铜铃的声音。原来云乡不在山里,也不在城里,而在所有声音相遇又分开的褶皱里,像拉链咬合时漏出的一丝光,像糖糕香飘进铃铛缝的那口甜。

正月十西的戏台子就在县剧团的演出广场,红布幔像晚霞一样鲜艳,把灯光都映红了,三根竹竿挑着半块烫金的"福"字。我蹲在台角啃冻梨。武生的野鸡翎子扫过砖缝残雪。姐姐把我冻红的手按进她粗线毛衣里:"你瞅那翎子穗子,比供销社卖的红绒绳还鲜亮。"父亲忽然递来烤年糕,热气扑着睫毛:"戏台底的雪都踩成冰溜了,比你娘熬的浆糊还滑。"我们挤在人群里,锣鼓声震得舞台灯首晃,我忽然觉得自己轻得像片窗花,身上没了牛棚草堆的霉味,也没了大妈笤帚疙瘩的影子——她总说我"野得像山里窜的小兽"。

戏台子上的人抹着红脸蛋唱"城里好",可我攥着烤年糕想,城里有没有能暖手的粗线毛衣?有没有把雪踩成冰溜的热闹?大妈骂我时,手里的笤帚穗子总沾着喂鸡的苞米粒,有回我发烧说胡话,恍惚看见她在灶台前熬梨水,蒸汽把她鬓角的白发熏得发亮——原来笤帚疙瘩扬起的灰尘里,也落着没说出口的疼。

梨花白得像场春雪。那天,伯父的口信让父亲的旱烟袋在门槛上磕出个坑。我蜷在柴火垛里,听"没个城里姑娘样"几个字撞在土墙上,碎成伯父家灶膛里的柴火灰——去年冬天我在伯父家,牛棚稻草里的冰碴子扎得背心生疼,半夜发烧时,是大妈把我的脚塞进她棉袄里焐着,她袖口的六六六粉味混着体温,竟成了记忆里的安眠药。伯父裤脚沾着山路上的红泥,他弯腰想摸我头,我闻到他袖口的汗味里混着六六六粉,跟堂哥推搡我时一个味儿。

柴火垛里飘出去年晒干的野菊香,我忽然想起大妈家的牛棚梁上,挂着串快发霉的玉米,有回她摸着我的头说:"等你回城,大妈给你掰嫩玉米烤着吃。"她指尖的老茧划过我刘海,比姐姐的篦子轻些。原来"城里姑娘样"是不用睡牛棚,可为啥我躺在她家土炕上时,总梦见自家青石板缝里的蚂蚁?

二月二龙抬头,柳絮扑得人睁不开眼,大妈的蓝布衫飘进院子时,我正躲在姐姐身后扯她毛衣下摆。她递来把黄杨木梳子,齿缝里卡着几根白头发,像房檐下没化的冰溜子。"给你换根红头绳。"她手刚碰到我刘海,我猛地往后跳,脚后跟碾碎了株刚冒芽的蒲公英——去年她气极了扔梳子,崩掉的莲花瓣嵌在砖缝里,可第二天我发现,我磨破袖口的蓝布褂,袖口不知何时被人用红毛线补成了花瓣形状。姐姐织针突然停住,竹针"咔嗒"磕在竹筐沿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大妈的手悬在半空,像只受伤的麻雀。我看见她袖口磨破的边儿,和姐姐补了又补的毛衣袖口一个样。原来大人的衣服也会疼,就像我的头绳会断,只是它们不会哭。那根没递出去的红头绳,在她兜里鼓出个小包,像去年我藏在枕头底下的糖纸。

汽车站的水泥地晒得热乎乎,我盯着大妈手腕上的疤——那是我去年撞在灶台角时,她慌忙扶我留下的。班车"嘀——"地鸣笛,惊散了槐树上的麻雀,她攥着车票的手指节发白,指甲盖抠进纸里。哥哥说"齿轮得往对的方向转",可此刻她眼里的惶急让我想起牛棚的油灯,火苗被风一吹就晃,却能照亮整个夜路。在车门"咣当"关上之前扭头就跑,塑料鞋底拍着地面"啪啪"响,听她喊"红红"的声音被汽车尾气呛得首打颤。她追过来时蓝布衫歪在肩上,跑掉的木梳子摔出裂纹,雕的并蒂莲滚到我脚边——那莲花瓣曾在去年砸中砖墙,此刻裂口里还嵌着我半根断发。她眼里的水珠晃着,像牛棚梁上挂的玉米串,总在我挨骂时跟着晃,却在我偷藏她给堂哥的糖块时,只轻轻说:"下回想吃跟大妈说,别学偷嘴的小雀儿。"

她摔碎的梳子齿间,还缠着几根我的头发,黑黢黢的像屋檐下的燕窝。原来分别不是像云散那样轻轻的,是像摔梳子那样"咔嗒"一声响,疼得人想捂住耳朵。可她追过来时,蓝布衫兜里的红头绳掉了出来,在地上滚成个小红点,像朵被踩扁的野花。

班车拖着黑烟爬上山梁,她扒在车窗上的手缩成小点,我才发现手里捏着半朵头花,珊瑚珠上糊着汗津津的手印。姐姐来接我时,手里提着我的花布衫,衣领上别着爹的英雄牌钢笔——他今早用牙膏把笔尖擦得发亮,说:"云落在纸上才不会散,就像电报码刻在铁板上。"开学那天,我坐在门槛上看蚂蚁拖麻子壳进树洞,县城小学校的上课铃"当当"响,像极了大伯家牛脖子上的铜铃,却被姐姐新烤的糖糕香给揉碎了。

钢笔尖在作业本上划出蓝线,像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原来云真的能落在纸上,变成"人口手"的笔画,就像大妈的骂声能变成她补在袖口的红花瓣,父亲的旱烟袋能变成收音机里的云雀。蚂蚁把麻子壳拖进树洞时,会不会也像我把故事藏进作业本?

风铃又在风里叮咚响,檐角风铃又叮咚起来,冰棱似的声响里,腕子上的疤泛着白光——那是躲大妈笤帚时磕的,如今竟像朵凝固的云纹,泊在晒黑的手背上。父亲蹲在墙根修收音机,旋钮"滋滋"响着搜台,突然蹦出孙敬修爷爷的声儿:"小朋友们,今天咱们讲个《小马过河》的故事......"我抬头看天,大团大团的云堆成棉花糖,影子正好罩住我和姐姐的脚,暖烘烘的像家里的土炕。

后来我才懂,每个娃都是会行走的云,柏油路和梯田都只是暂时的落脚地,真正的云乡藏在能接住雨珠的掌纹里——比如父亲旱烟袋的凹痕,姐姐毛线针的弧度,还有大妈补在我袖口的红花瓣,和她兜里永远没递出的红头绳。我踩过的麻子壳、摔碎的头花,都成了云里的雨珠,这会儿正渗进脚下的地缝——在父亲的旱烟袋旁,在姐姐的毛线针下,慢慢长出根须。原来云歇脚的地儿不在天上,只要有双粗糙的手肯接你落下的雨,屋檐下那巴掌大的地儿,就是能拖住整个人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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