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的强光手电筒刺破黑暗时，林月看见无数光粒悬浮在空气中。那些光点旋转着组成星座图案，像极了母亲用煤油灯补过的蚊帐布条。她突然想起晒谷场上那个闷热的夏夜，林晨蹲在竹席边，用碎布头缝补被老鼠咬破的补丁。"省城的霓虹灯太亮，会盖住星星。"哥哥的声音混着夜风飘来，惊飞了草丛里的萤火虫。
此刻她的右腿正卡在断裂的房梁下，解放鞋破洞里钻进的砂石正和血痂凝结成硬壳。救援犬的爪子扒开碎砖时，她闻到了煤油灯芯烧焦的味道——那是母亲补蚊帐用的桐油混着陈年棉絮的气息。强光手电筒扫过废墟，光斑扫过她眼前时，那些悬浮的光粒突然聚合成仙后座的轮廓。
"妈！"她对着虚空嘶喊，喉咙里呛满灰尘。记忆突然被拉回三年前的夏夜，十二岁的自己正躺在晒谷场草席上，数着母亲用煤油灯补蚊帐的针脚。补丁是用碎花布条拼成的银河，母亲把煤油灯罩剪成星座形状，铝皮边缘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那是仙后座。"母亲的手指抚过补丁，煤油灯的光晕在补丁上流转，"你爸说省城的霓虹灯太亮，会盖住星星。"林晨突然坐起身，草帽压歪了补丁上的天鹅座，"我去省城打工，给你买天文望远镜。"他裤袋里的钢笔硌着草席，那是父亲用钢笔尖戳破油纸田界图时留下的划痕。
液压钳的震动惊醒了林月。她看见救援队员正用撬棍拨开房梁，金属摩擦声惊飞了停在钢筋上的乌鸦。那些悬浮的光粒突然碎裂成星尘，露出补丁上被煤油灯熏黑的银河。一只乌鸦的羽毛飘落在发霉的核桃酥上，羽毛末端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就像林晨当年用钢笔在油纸田界图上戳出的墨点。
"林老师总说乌鸦羽毛能吸走晦气。"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十岁的自己正蹲在晒谷场边，看母亲把破蚊帐剪成布条。煤油灯罩在补丁上投下光斑，林晨正用钢笔在草席上画星座，笔尖戳破纸面的声响和此刻钢筋断裂的脆响如出一辙。
救援队员的安全帽带子突然收紧，把她拽回现实。强光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她左手的补丁，那些用煤油灯罩剪成的星座正在发光。她看见自己的血渍正渗进补丁的银河，将仙后座的裙摆染成暗红色。乌鸦的羽毛突然竖立起来，羽毛末端的血渍与核桃酥上的霉斑连成一线。
废墟深处传来钢笔滚落的声音。林月想起某个暴雨夜，林晨蹲在门槛磨镰刀，白衬衫的下摆扫过青石台阶。母亲把晾干的栀子花插进麦乳精罐改造的花瓶，铝皮边缘的针脚歪歪扭扭，像群刚学走路的雏鸟。"等秋收了，"林晨突然把钢笔塞进她手心，"用这支笔给你写信。"
此刻钢笔正卡在断裂的房梁里，笔帽上的"优秀教师"镀金字体被血污浸染。林月感觉右腿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砂石在靴子里硌出细小的伤口，像极了当年林晨用钢笔在油纸田界图上戳出的窟窿。救援顶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她看见自己的血顺着钢笔杆流进裂缝，墨迹在水泥块上晕开片蓝黑色的银河。
"哥！"她对着虚空大喊，救援犬的吠声混着夜风飘来。记忆中的林晨正躺在草席上，草帽压歪了补丁上的天鹅座。"省城的老师都穿白衬衫吗？"她揪着哥哥的衣角，指甲缝里嵌着钢笔划出的墨痕。
林晨突然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塞进她手里："去把你弟的补丁裤改了。"转身时白衬衫被风吹起，露出后腰处用钢笔画的简笔画——那是幅未完成的向日葵，笔触间还粘着麦乳精罐的铝粉。此刻那些铝粉正从补丁的银河里剥落，在废墟中凝成发霉的核桃酥碎屑。
老张的镐头撬开最后一块混凝土时，林月终于看清那只乌鸦的羽毛。羽毛末端沾着暗褐色的血渍，与补丁上的银河轨迹完全重合。救援队员用镊子夹出半块核桃酥，霉斑正沿着铝罐的接缝处蔓延，像道缓慢生长的伤疤。
"你哥当年用这支笔写过三百封信。"老张的安全帽带子擦过她的手背，露出腕间生锈的红绳，"他说省城的路灯下，鸽子会啄食信纸上的墨水。"
余震的轰鸣打断了他的话。林月感觉掌心发烫，那支钢笔不知何时嵌进了她的虎口。废墟缝隙里突然钻出株野栀子，沾着水泥灰的花瓣正抵着她的下巴，花香浓烈得让人想哭。血水顺着钢笔杆流进裂缝，墨迹在水泥块上晕开片蓝黑色的银河，笔触间还粘着麦乳精罐的铝粉。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废墟时，她终于看清那些悬浮的光粒真相。补丁上的银河正在重组，仙后座的裙摆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发霉的核桃酥碎屑。乌鸦的羽毛突然燃烧起来，火焰中浮现出林晨的脸——他正站在省城的霓虹灯下，白衬衫的下摆扫过水泥森林，手中握着半支断裂的钢笔。
那些被强光手电筒照亮的碎布条突然飘起，在空气中组成完整的星座图案。林月看见自己的血渍正沿着银河流淌，将破碎的仙后座补成完整的旋涡。废墟深处传来钢笔滚落的声音，笔帽内侧刻着极小的日期：2005年9月3日，正是林晨说要去省城买望远镜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