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闲聊之际,宋五走进店里,脸上汗津津的,显然是急行到此。
江涛问道:“怎不坐驴车来?”
宋五笑道:“再往返一趟,人受得了,驴可受不了了。”
江涛又问:“此趟收获如何?”
宋五道:“山货腌货都备齐了,咱也与那车夫说好,中秋那天再包他驴车,把新鲜菜蔬果品的置办齐便是。”
许叟在旁笑道:“如此便无忧矣。”
宋五反问:“你这里进展如何?”
周通抢着道:“看菜已成,还附赠一席诗菜。”
待诸事交代完毕后,江涛把宋五拉到一边,低声把周家店的处境说了一遍。
宋五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明白,樊楼是想强压周家就范,其手段也不新鲜,自已前几天就领教过。
“无甚打紧,现在周通有了前程,老汉更无牵挂,只这破店费了几十年心血,有些可惜罢了。”
周一勺语气极平静,好像说的事与自家无关似的,只是语气中多少有些悲凉。
店中所有人都沉默了,只偶尔有人发出叹息声。
此时天近黄昏,景明坊到处灯明火亮,食客也是摩肩接踵,街上热闹异常。
周通点亮一盏油灯,周家店这才有了些许光亮,只甚是微弱,只照亮了方桌四周寸许。
周一勺轻叹一声,起身支起了窗户,顿时屋外光亮直射进来,把整个大厅照的清晰可见,众人放眼望去,正是樊楼的灯火 。
樊楼金碧辉煌,彩楼欢门结扎着连串的红灯笼,几块水牌上亦有灯具点缀,映衬着“和旨”“眉寿”四个字分外抢眼。
一群衣着艳丽的女子正摇着团扇,搔首弄姿的招呼着来往的行人,搞的不少浮浪子弟围观起哄,朱门绣窗内不时传出的琵琶声,象是一阵阵的嘲弄笑声,直直的刺进周家店众人的耳中。
周一勺愣愣望着樊楼,喃喃自嘲道:“他家亮的像十五的月亮,咱这里就是萤火虫的光,老话是怎么说的。” 许叟在旁道:“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江涛在旁狠狠咳了几声,然后白了许叟一眼。
“正是这句,就像是螳螂想拦车……”周一勺满脸苦笑。
许叟站起身道:“此典故出自庄子,叫螳臂……”
江涛一把将许叟摁回椅子,然后对周一勺道:“老丈不要灰心,周家也是老店,自有自家的根基,怎会轻易就垮。”
许叟赞道:“观之兄所言甚是,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要僵也须时日,又有老话道曹操再坏也有朋友,咱们都是老丈的朋友,大家群策群力,必有周旋的余地。”
牛二自被周通卡脖子摁过后,自觉脸上无光,总想着挽回颜面,现在正好有表现的机会,岂肯放过,立刻接话道:“甚么鸟樊楼,理他做甚,惹了牛大爷,一把火把樊楼烧了。”
周一勺绝望的看着这两人,牛二他是领教过的,是个能在景明坊街上撒泼打滚的主,对于许叟,他只有一面之缘,到现在也不了解其身份,于是询问江涛。
许叟作揖道:“在下姓许名叟,现是宋家班台盘司的承头人。”
牛二在旁道:“他原是在繁塔说评书的。”
“哦,好好,宋班主真是……真是胸襟宽阔啊,老汉佩服。”
周一勺向宋五拱了拱手,心里却道你还真不挑食,用泼皮当厨司承头人,江湖说书人当台盘司承头人。
宋五听了毫无反应,此刻他正面朝着樊楼出神,愣了一会后忽的冷笑起来,他对着周一勺抱拳道:“老丈遭遇感同身受,恳求老丈收留宋家班,挂名在周家店名下,此事便是咱家家事了。”
周一勺先是一怔,随后嘴角抽搐了下,向宋五深深作揖,语带哽咽的道:“老汉承情,老汉承情。”
前文说过四司六局分两种,一种在正店名下的,生意来源不用发愁,所服务的客人也是非贵即富,等于踏进了高端饮食界的门槛,但若正店有事,名下的四司六局也需尽全力相助。
没有正店加持的四司六局,就如宋家班那样的草台班子,每每要自已找食,服务的对象也是平民百姓,只能在汴京低端的饮食圈打拼。
背靠大树好乘凉,因此草台班子总千方百计想搭上正店这条顺风船,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原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周家店本就是脚店,且已经濒临破产,这等于踏上了将要沉没的破船,不但得不到任何资源,还有被一起拖下水的危险。
凡有点见识的都明白,这就如飞蛾扑火,最后结果就是陪着殉葬。
宋家班这段时间在汴京名声大噪,周家店却已是日暮西山,宋五此举怎不让周一勺感动。
他本是不肯服输之人,只是年迈精力不济,周通又挑不起这副重担,这才有了退让之意,现在听宋五有意相助,心中不免一动,但想到樊楼的势力与手段,不免又有些气馁,只无奈轻叹一声:“你纵有此心,可也无力回天。”
宋五还待争辩,却被江涛拦住:“宋哥,现在离中秋日近,实无精力再做别事,待中秋宴席完毕,咱们定要为周家店出头,也就几日的光景,忍忍吧。”
宋五听了一声长叹:“也罢,只委屈了前辈暂且忍耐,这几天也别开张了。”
周一勺苦笑道:“想开张也无酒可售,怕也沽不到酒了。”
许叟听了笑道:“此事无妨,樊楼纵然手眼通天,也有管不到的地方,想当年曹孟德比老丈还惨,宛城遇张绣,赤壁逢周郎,潼关大战时输的连胡子也割了……”
见周一勺脸色又开始呈死灰状,江涛连忙打断许叟的话头。
“许公子,计将安出,没酒可卖就如军中无粮,莫非许公子有卧龙凤雏之才。”
听到江涛说自已有卧龙凤雏之才,许叟下意识的取出怀中团扇,轻轻扇了几下,然后道:“观之兄怕是忘了那爱喝酒的兄弟了吧。”
江涛摇头道:“你说的是范通,他那可是私酿酒,别搞的鸡飞蛋打。”
宋五却是听出了端倪,大笑道:“江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忘了范通也是开酒肆的,正店收买他怕是没那么容易。”
许叟会意一笑:“他也没心思开店,可手中酒倒是存了不少,不如一起由周家店代卖,缺货只管让他去沽,樊楼纵有通天本领,又岂奈我何。”
江涛猛一拍脑门,对啊! 范通心思本不在开店,向正店赊了不少酒卖不出去,如此一来,即解了周家店的围,范通也能缓口气,象范通这种小店在汴京多如牛毛,就算樊楼在餐饮界权势滔天,想找到周家店酒的来源怕也需要些时日。
“既然如此,那咱们立时与范通说去,让他先把店中酒都搬来。”
周一勺第一次听到范通这名,很好奇的问:“这位范通是干啥的?”
宋五瞧了瞧门口,见无人接近,悄悄对周一勺道:“范通是咱宋家班茶酒司承头人,原是个酿私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