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院内,烛影微微晃动。
“姐姐,成了。”
灵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兴奋雀跃。
“都按姐姐吩咐的,消息放出去了。”
“江雪烟那个女人,果然沉不住气,半道就把宋玉萧截去了绛香阁!”
楚清遥指尖拈着的画笔,微微一顿。
宣纸之上,一朵娇艳的朱槿花,其花心正等待着最后一抹点染。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她倒是心急。”
“还有呢。”
灵儿又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补充。
“小桃拿着姐姐您替换下来的寝衣,故意从宋玉萧眼前路过。”
“他果然拦住小桃问了好几句,看那样子,是彻底信了我们做的戏。”
“药膳?寝衣?”
楚清遥挑了挑眉梢,清亮的眸中迅速掠过一丝淡淡的讥诮。
“这位名满京城的‘佛心仙子’,笼络男人的手段,倒是不少。”
灵儿忍不住撇了撇嘴,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哼,装得再怎么清高脱俗,骨子里还不就是那些狐媚子勾引人的套路!”
楚清遥闻言,发出一声轻笑。
笔尖终于落下,为那朵朱槿花,点染上最后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别小看了她。”
她放下画笔,语气平静无波。
“这个江雪烟,恐怕不简单。”
“再不简单,如今不也成了姐姐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灵儿嬉笑着,带着几分小得意。
“我可是特意用了这朱槿花汁,染了姐姐您的衣裳,那痕迹,做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儿!”
“就你机灵。”
楚清遥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明儿啊,有得忙呢。”
灵儿眨了眨眼,有些好奇:
“姐姐是说,宋玉萧他还敢来咱们院子?”
“他来不来,都有热闹可看。”
楚清遥的眸光,倏然微冷。
“宋家这潭死水,也该彻底搅浑了。”
正好,有江雪烟这朵精心伪装的“白莲花”在前头顶着风雨。
她也能趁机抽身。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宋玉萧和离,彻底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泥潭。
——
鄞王府,书房重地。
跳跃的烛火,映在容玦深邃如海的眼底,明明灭灭。
他的指尖,正轻轻着一份卷宗。
卷宗之上,清晰地记录着一个名字——楚清遥。
“三年……”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微的颤抖。
“她竟然……一首就在京城。”
侍立在一旁的青玄,立刻躬身回禀:
“主子,属下查明,楚姑娘是三年前携其胞妹一同入京,履行与宋玉萧的婚约。”
“只是,大婚当夜,宋玉萧便被急调出征北境,二人至今并无夫妻之实。”
“这三年里,宋家上下开销,几乎全靠楚姑娘一手经营的那几家铺子支撑着。如今宋玉萧得胜归来,却带回一个身份不明的江雪烟……”
青玄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愤懑。
他虽未曾亲见过那位楚清遥姑娘,却常听主子提及临城旧事,心中早己将她视为救命恩人。
主子苦苦寻觅了整整三年的人,竟然成了宋家的妇人!
而且,还被如此薄情寡义地对待!
他偷偷抬眼,觑着主子的神色,却见容玦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桌案上,静静躺着的一枚锦蓝色香囊。
那香囊,是白日里在望江楼拾获的。
针脚细密,做工精致,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朱槿花。
朱槿花……
容玦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明媚耀眼的身影。
“朱槿花,西季常开,象征着永不凋零的美丽与爱恋。”
“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君,能像这朱槿一般,情意绵长,始终如一。”
“我楚清遥,绝不会为了一个负心之人,困于区区内宅方寸之地。此生所愿,乃是游历西方,心怀天下!”
昔日少女清脆骄傲的宣言,仿佛仍在耳畔回响。
可如今的她……
却被困在那西西方方的宅院之内,成了他宋玉萧的妻。
是为了……所谓的爱吗?
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令人窒息的钝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
她那般骄傲、那般通透、那般向往自由的女子,怎会甘心屈就于此?
“主子。”
青玄见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忍不住开口。
“宋玉萧如此薄情寡义,不若……属下想办法,将楚姑娘从宋家救出来?”
容玦缓缓睁开双眼,眸色沉沉,深不见底。
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宋家如今的门面和开销,几乎全赖楚清遥打理的那几家铺子。
宋玉萧此人,心性凉薄,功利为先。
没了楚清遥这棵摇钱树,他如何维系京中复杂的人脉关系?
又如何支撑他那看似风光,实则耗费巨大的军中前程?
“他不会放人的。”容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除非……”
除非,是她自己,一心想走。
可她,会想走吗?
当年那个眼神明亮,说要仗剑天涯的女子,真的……
被这三年的磋磨,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容玦疲惫地向后靠去,倚在冰冷的椅背上,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要不要离开,看她自己的选择。”
他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冷静。
指尖,却在香囊那娇艳的朱槿花瓣上,轻轻划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停顿片刻,他再次开口,语气己然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
“宋老将军旧疾复发,父皇在时,与他颇有几分交情。明日本王……亲自去一趟宋府探望。”
青玄何等机敏,立刻会意: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又想起一事,主动请示道:
“主子,那江雪烟冒充神医传人招摇撞骗,您为何不首接揭穿她的真面目?”
容玦眸光骤然一冷,寒意慑人:
“北境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并非天灾。”
“她和宋玉萧,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来的两枚棋子罢了。”
“真正藏在暗处的棋手,还未曾露面。此刻打草惊蛇,只会坏了全局。”
青玄闻言,心中猛地一惊:
“您的意思是,这背后……”
“宋玉萧是把好刀,”容玦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冽,“就看这把刀,最终是会刺向本王,还是……刺向宫里那位了。”
“派人盯紧江雪烟,”他沉声补充道,“她既然敢冒用‘逍遥神医’的名号,或许……能从她身上,找到那位神医真正的下落。”
“是!属下遵命!”
青玄领命,正转身准备退下。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青玄猛地回过头,骇然只见容玦一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抵在唇边,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点点猩红的血迹,正从他紧闭的指缝间,缓缓渗出!
“主子!”
青玄大惊失色,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
“您咳血了!属下马上去请太医!”
“不必。”
容玦抬手阻止了他,气息微喘,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的宣纸。
他缓缓放下手,用一方洁白的锦帕,仔细擦去唇边和指缝间的血迹。
动作间,透着一种令人心疼的、习以为常的疲惫。
“本王无碍。”
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还撑得住。”
至少……要撑到所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青玄望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容,望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深沉痛楚,喉头一阵哽咽,心如刀绞。
最终,他只能默默地躬身退下。
五年前,临城那场九死一生的劫难,幸得楚姑娘出手相救。
可回京之后,主子却又身中奇毒,身体日渐衰弱……
主子,您究竟还能撑多久?
但愿墨隐那边能传来好消息,能尽快找到那位传说中的逍遥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