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遥猛地抬起头。
视线撞入一双深邃难测的星眸。
眼前是个男子。
五官俊美得惊人,剑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挑起,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慵懒。
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透着一种久病缠身的虚弱感。
明明是初春三月天,他身上却裹着厚实的雪白狐裘。
领口滚着一圈银白色的绒毛,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冷矜贵,仿佛不染尘埃。
楚清遥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
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到一般,她猛地挣脱开男子的搀扶。
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烫。
她狼狈地低下头,避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多、多谢公子。”
灵儿反应极快,立刻冲过来扶住她。
眼疾手快地将手中帷帽扣在楚清遥头上,严严实实地遮住她难看的脸色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那白裘男子看着她被帷帽遮挡住的侧影,目光微微沉凝,若有所思。
楚清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隔着朦胧的轻纱,微微福身。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方才惊吓后的沙哑,却透着急切:
“小女家中有急事,需即刻返回。”
“公子援手之恩,改日再报。”
“方才若有任何花销,统统记在小女账上,聊表谢意。”
说完,她再不敢多看一眼,拉着灵儿,几乎是逃一般地快步下了楼。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如同鬼魅般无声出现,走到白裘男子身边,恭敬地垂首:
“主子,方才那位姑娘……”
白裘男子没有立刻说话。
他弯下腰。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从地上捡起了一枚不慎掉落的香囊。
锦蓝色的缎面,上面用金丝线精心绣着一朵烈焰般的朱槿花。
那花仿佛正在燃烧,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的指腹轻轻着娇艳的花瓣,一丝极淡的弧度,悄然在唇角漾开。
“朱槿花……”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渺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果然是她。”
他抬眼望向楼梯口的方向,眸光流转,深不见底。
“本王寻了她三年,未曾想,重逢竟是在这京城……”
可惜。
她似乎并未认出他来。
——
楚清遥一上了马车,车帘便“啪嗒”一声落下。
隔绝了外面街道的喧嚣。
也仿佛斩断了她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微末的温度。
“姐姐!”
灵儿终于忍不住,气得小脸通红。
“那个宋玉萧也太过分了!”
“整整三年不见人影,一回来就带个狐狸精登堂入室!”
“他到底把您当成什么了?!”
“要不是您这三年苦苦撑着宋家,这家早就垮了!他凭什么这么对您!”
楚清遥闭上眼睛,指尖冰凉刺骨。
出门前,婆婆魏氏那张催着她查账的急切嘴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呵。
魏氏恐怕早就知道宋玉萧带着那个女人回来了吧。
唯独瞒着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妻!
“回府再说。”
她干涩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气。
灵儿看着自家姐姐苍白如纸的脸,后面的抱怨顿时咽了回去,只剩下满眼的担忧。
马车辚辚,很快在宋府侧门停下。
楚清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
她仔细整理好衣襟,脸上的所有情绪悄然敛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
领着灵儿,她一步步走向正厅。
人还未到。
里面那刻意拔高的、充满奉承意味的笑声,己经像针一样刺入她的耳膜。
“母亲,孩儿这次能从北境平安归来,全都是雪烟的功劳。”
是宋玉萧的声音。
依旧是那般温润动听。
可听在楚清遥耳中,却字字如毒针,狠狠扎在她心上。
“她医术高超,不仅救了北境数十万军民,更是救了孩儿的性命!”
紧接着,是婆婆魏氏从未有过的热络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
“哎呀!江姑娘果真是神医亲传弟子!这医术,这心肠,真是我们宋家天大的恩人呐!”
“玉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婆子也不想活了!江姑娘,你可真是我们娘俩的救命恩人!”
一个听起来柔媚又故作谦逊的女声适时响起:
“夫人您言重了。医者本分,救死扶伤是应该的,雪烟万万不敢居功。”
楚清遥的脚步,在正厅门槛外,顿住了。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神医亲传弟子?
呵。
魏氏的笑声更加开怀了:
“北境的将士们都称赞你是‘佛心仙子’,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呀,我就叫你雪烟,好不好?”
那女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
“雪烟自幼无父无母,能得夫人错爱收留,己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多招人疼……”
楚清遥静静地站在门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侍奉魏氏整整三年。
婆婆病中的汤药,哪一碗她不是亲尝温凉,唯恐有半点差池?
她为宋家打理中馈,殚精竭虑,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可从未换来魏氏半句软和的话语……
此刻,魏氏那满溢而出的“慈爱”,像一根根淬了冰的毒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藏在袖中的手,死死绞住了帕子。
宋玉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追忆往昔的温柔:
“母亲,其实我和雪烟,并非初识。”
“我们是旧识了。”
“说起来,五年前,在青云峰,我曾遇险受伤,当时救了我的那位姑娘……”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温柔。
“就是雪烟。”
“什么?!”
灵儿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
她猛地扭过头,震惊地看向身旁的楚清遥。
“姐姐,五年前在青云峰救了他的,明明是……”
“谁在外面大呼小叫?!”
一声严厉的呵斥猛地从厅内传来,带着浓浓的不悦,硬生生打断了灵儿未尽的话语。
“鬼鬼祟祟的,还有没有一点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