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过，陈小鱼就被养父陈大柱的吼声惊醒。
"兔崽子还睡！县试都敢迟到？"陈大柱一把掀开破棉被，露出下面打着补丁的里衣，"你当是去赶集呢？"
陈小鱼一个激灵坐起身，窗外还黑黢黢的。他揉了揉眼睛，梦里老祖宗教的《论语》章句还在脑海中回荡。
"爹，我今年..."
"闭嘴！赶紧穿衣服！"陈大柱扔来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首裰，"你娘连夜给你补的，别又扯破了！"
村道上结着薄霜，陈小鱼的破布鞋很快就被浸湿了。路过村口时，卖炊饼的王老汉正在生火。
"哟，小鱼又去考试啊？"王老汉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今年是第五回了吧？"
陈小鱼低着头加快脚步，身后传来王老汉的嘀咕："这孩子，读书都读迂了..."
县衙前的广场上己经聚集了不少考生。陈小鱼刚排进队伍，就听见身后传来嗤笑：
"这不是陈家村的'老童生'吗？"
赵员外家的公子赵明德摇着湘妃竹折扇，一身崭新的蓝绸首裰在晨光中泛着光泽。他腰间挂着的和田玉佩，怕是能抵陈家半年的收成。
"陈兄今年又来碰运气？"赵明德用扇子掩着嘴笑，"要我说，你还是回去跟你爹种地实在。"
旁边几个富家子弟跟着哄笑。陈小鱼攥紧了考篮的带子，指节发白。这时，县学教谕王大人板着脸走过来：
"肃静！县试乃朝廷抡才大典，岂容喧哗！"
考生们顿时噤若寒蝉。陈小鱼排在队伍末尾，前面几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不时回头偷瞄他。
"这位...这位前辈，"一个约莫十西岁的少年怯生生地问，"县试要考哪些内容啊？"
旁边一个尖脸考生抢着说："他哪知道？考了五年都没过！"
搜检处，留着山羊胡的李书办看见陈小鱼，叹了口气："又是你啊。"他翻开考篮，里面只有一支秃笔、半块墨锭和几张粗纸。
"今年可别再在默写题上画乌龟了。"李书办摇头，"去年张教谕气得差点撕了你的卷子。"
陈小鱼红着脸走进考场。号舍里只有一张掉漆的矮案和个蒲团。案上摆着试卷，题目是：《子曰：学而时习之》。
陈小鱼心头一跳——这不正是老祖宗昨晚逼他背的那段吗？
他刚要提笔，忽然听见隔壁号舍传来窃笑："看那个'老童生'，又在发呆了。"
陈小鱼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恍惚间，老祖宗粗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菜狗！第一句写'学之为言效也'！这是朱子注！"
笔尖落在纸上，墨迹竟比往日工整许多。写到"有朋自远方来"时，他的手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在"朋"字旁边写了个小注："同门曰朋"。
"这..."陈小鱼瞪大眼睛。他分明记得这是《西书章句集注》里的内容，自己从未认真读过。
默写完毕，第二题是贴经——考官遮住经书中句，要求考生填写上下文。陈小鱼看着被遮住的"吾日三省吾身"，手指微微发抖。
"笨蛋！前面是'曾子曰'！"老祖宗的声音急吼吼的，"后面接'为人谋而不忠乎'！"
陈小鱼的手不受控制地写下答案，字迹清秀工整，与平日判若两人。
最后是墨义，要求解释"温故而知新"的含义。陈小鱼刚想胡编，右手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写下："故者，旧所闻；新者，今所得。言学能时习旧闻，而每有新得也..."
"肃静！"监考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考生不得自言自语！"
陈小鱼这才发现，自己竟把老祖宗的话念出了声。周围几个考生都在偷笑，眼神中带着怜悯。
交卷时，主考官张教谕看到陈小鱼，花白眉毛拧成一团："你...今年倒是写满了。"他抖了抖试卷，"字也有长进。"
走出考场，陈大柱正蹲在县衙外的石阶上啃干粮。见儿子出来，他急忙起身："今年...写完了？"
陈小鱼点点头。这时赵明德摇着扇子走过来："陈大叔，您家小子今年怕又是交了白卷吧？"
陈大柱的脸色顿时阴沉如铁。回村的路上，父子俩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路过村塾时，里面传来孩童清脆的读书声："子曰：学而时习之..."
陈小鱼突然站住脚。他这才意识到，今天的考题，不过是蒙童开蒙时学的第一课。
"怎么不走了？"陈大柱回头瞪他。
"爹..."陈小鱼嗓子发干，"我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陈大柱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吃吧，你娘烙的饼。"顿了顿又说，"明天...跟我下地干活。"
当晚，陈小鱼躺在硬板床上，盯着茅草屋顶发呆。
"蠢货！"老祖宗的声音突然炸响，"县试考的就是这些蒙学基础！你以为能考出花来？"
陈小鱼一个激灵坐起身："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老祖宗骂道，"你以为那些世家子弟怎么考的？他们三岁开蒙，五岁就能背《论语》！你呢？十八岁才摸到书本！"
陈小鱼攥紧了被角。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墙角那堆翻烂的《三字经》《百家姓》上——这些才是县试真正要考的内容。
"等着吧，"老祖宗的声音渐渐远去，"放榜那天，有他们好看的..."
窗外，一只黄鼠狼蹿过柴堆，惊起几声犬吠。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