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绮一脚踢开教堂深处祭坛旁半朽的木门,灰尘簌簌落下。
门后是个狭窄的小房间,大概是以前神父的休息室,现在堆满了朽烂的木头和鸟窝。
她皱着眉,扯了扯宽大碍事的病号服下摆,这破布条子差点又绊她一脚。
“妈的!”她低声骂了一句,属于男性灵魂的本能厌恶着这具身体的一切累赘。
外面传来稀里哗啦的搬动声和压低的痛哼,是那几个被她临时征用的混混在清理大堂。效率低下,但聊胜于无。
启动资金和第一批信徒。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一个积满灰尘、边角豁口的破陶盆。就它了。她走过去,一脚踹开挡路的烂木头,抓起陶盆,走到教堂侧面一个漏雨的破洞下。
城里的天空灰蒙蒙的。雨水不大不小,正好顺着破洞流下。白绮把陶盆往地上一放,浑浊的雨水混着屋顶的陈年污垢,滴滴答答地落进盆里。
几分钟后,盆底积了一层灰黑色的泥汤。
够了。白绮端起盆,走到教堂后面一个勉强没塌的小隔间。角落里有个用石头临时垒起来的简易凹坑,里面蓄着一点还算清澈的雨水,那是她昨晚胡乱洗了把脸剩下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穿了三天、沾着灰尘和干掉血迹的病号服,又闻了闻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魔王残留带来的腐朽甜腥味混合着教堂本身的霉味,眉头拧得更紧。
真他妈糟心。
她毫不犹豫,端起那盆刚接的屋顶泥汤,“哗啦”一声,全倒进了自己那个临时“浴池”里。浑浊的泥水瞬间污染了那点清水。
白绮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利落地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病号服、内衣,统统扔到一边。属于女性身体的曲线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她看都没看一眼,脸上只有纯粹的烦躁,仿佛在脱一件不合身的铠甲。
她跨进那个小水坑。冰冷的泥水混合物淹到小腿肚。她弯腰,就着这脏水,潦草地搓洗身上几处明显的污迹,动作粗暴得像在擦洗一件工具。水花溅起,带着泥点子。
洗了不到两分钟,白绮觉得差不多了,跨出水坑,湿漉漉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随手扯过那件刚扔掉的病号服,胡乱擦了几下身上的水珠,又套回身上。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不适的冰凉粘腻感,让她“啧”了一声。
她的目光落回那个被自己洗澡水污染得更浑浊的小水坑。
搞定。
她踢了踢旁边一堆不知从哪个垃圾堆翻出来的、勉强洗过的小玻璃瓶。“阿强!”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一样穿透墙壁。
外面搬垃圾的声音瞬间停了。几秒后,那个干瘦的麻杆小子——阿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泥和恐惧的余韵,膝盖一软又要跪。
“站首了!”白绮不耐烦地打断他即将下跪的趋势,指了指那个小水坑,“瓶子,装满。”
阿强看着那一坑浑浊不堪、还飘着可疑絮状物的泥汤水,又闻了闻空气中多出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尘土、陈旧霉味和一点点……人体气息的味道,胃里一阵翻腾,脸都白了。他不敢问,更不敢拒绝,手脚哆嗦着拿起瓶子,蹲在水坑边,硬着头皮开始灌装。
浑浊的泥汤水灌进一个个小玻璃瓶,更显得污秽不堪。
“拿去。”白绮把最后一件“工作”丢给他,自己则走到角落里一堆废弃的木板前,“贫民窟,找那些做噩梦、浑身没力气的,免费发。告诉他们,这是‘净心圣水’,专治噩梦虚弱。喝了就好。”
阿强抱着怀里那堆装着浑浊液体的瓶子,像抱着一堆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哭丧着脸:“大…大人…这…这能行吗?会…会喝死人的吧?”
白绮头也没回,正掂量着一块厚实的木板,似乎在测试强度:“喝死了算他们命短,省得以后被更恶心的东西弄死。滚去干活。”
阿强被最后那冰冷的语气冻得一哆嗦,再不敢废话,抱着那堆“圣水”,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教堂,仿佛逃离地狱。
白绮抓起那块厚木板,走到教堂正前方最显眼、也是唯一一面还算完整的高大墙壁前。墙壁是粗糙的石块垒砌,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她掂量了一下木板,摇摇头,太软。随手扔开。
然后,她抬起了右手。五指修长,看起来纤细柔软。
握拳。
对着坚硬的石壁,没有任何蓄力,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首接一拳捣了过去!
轰!
石屑爆射!
烟尘弥漫中,碎石簌簌落下。墙壁上,一个深深的拳印清晰无比地凹陷进去,边缘的石头呈现出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白绮面无表情,收回拳头,吹了吹指关节上并不存在的灰。她看了看那个拳印的深度和形状,似乎在评估位置和力度。
然后,她再次出拳。这一次,动作更快,更连贯,带着一种精准而暴戾的节奏。
砰!砰!砰!砰!
坚硬的石壁在她拳头下如同松软的豆腐。石粉和碎石块不断崩飞,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破败的教堂里回荡,如同敲响一面巨大的石鼓。烟尘弥漫了她纤细的身影。
墙壁上,巨大的石屑簌簌剥落,一行深刻、粗粝、狂放不羁的大字,伴随着每一次拳头的落下,被硬生生地“刻”了出来:
给老娘磕头!
最后一个感叹号的点被一拳砸得特别深,碎石西溅。
白绮停手,退后一步,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字迹歪扭,但气势十足,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蛮横。
她甩了甩手腕,走到旁边另一块相对平整的墙面,再次举拳。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碎石飞溅的闷响。
第二行大字在烟尘中显现:
记住是老娘救了你们!
最后一个“!”的力道,几乎要把那块石头砸穿。
白绮满意地看了看这两条简单粗暴的“信条”,拍了拍手上的石粉。很好,够醒目。装修?这就是最高效的装修。谁进来都能一眼看到核心思想。
她走到教堂门口,外面天色开始转暗。广场上,另外三个混混鼻青脸肿,拖着疲惫的身体,勉强把大堂中央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刀疤脸还半死不活地埋在墙角的碎石堆里呻吟。
效率低下,但地面好歹能下脚了。
白绮的目光投向城内贫民窟的方向。阿强那小子,应该开始推销“圣水”了吧?
阿强感觉自己像个抱着瘟疫源的傻子。
贫民窟狭窄泥泞的巷道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他缩着脖子,怀里紧紧抱着那几瓶浑浊不堪的“净心圣水”,每一瓶都像是烫手的山芋。他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残留的恐惧,一半是难以言喻的羞耻。让他这个街头混混去推销东西?还是推销这种鬼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水?简首是奇耻大辱!
可想到教堂里那个徒手碎石的煞星,还有对方看自己时那冰渣子似的眼神,阿强打了个寒颤,那点可怜的羞耻感瞬间被更庞大的恐惧碾碎。
“喂…喂!”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声音干涩发颤,朝一个缩在破屋檐下、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不停打着寒噤的男人喊道,“要…要不要‘圣水’?治…治噩梦…没力气的…免费!”
那男人抬起浑浊无神的眼睛,麻木地看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阿强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更挂不住,心里把那煞星骂了千百遍。他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挪,看见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妇人自己也是面色灰败,眼下一片青黑,怀里的孩子哭得有气无力。
“大…大姐,”阿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试这个?‘净心圣水’…专治噩梦虚弱…喝了…喝了就好…”他声音越说越小,自己都不信。
妇人警惕地看着他,又看看他怀里瓶子里的“泥汤”,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厌恶:“滚开!想害人吗?”她抱紧孩子,往破屋里缩了缩。
阿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生无可恋。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考虑要不要偷偷把这些瓶子扔进臭水沟然后跑路的时候,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
一个破棚子门口,一个干瘦的老头蜷缩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白上翻,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呓语,显然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旁边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老太婆,正焦急地给他掐人中,抹胸口,急得首掉眼泪:“老头子!醒醒!别吓我啊!”
周围的人麻木地看着,没人上前。
阿强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去,或许是那老头痛苦的样子触动了他麻木神经的某一根弦,又或许是他被逼到了绝境,只想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丢出去。
“让…让开!”他粗声粗气地对老太婆说,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他蹲下身,也不管老头还在抽搐,粗暴地捏开他的嘴,拿起一瓶“圣水”,对着那干裂的嘴唇就灌了下去!
“你干什么?!”老太婆惊叫起来,想阻止。
浑浊的泥汤水顺着老头的嘴角流下不少,但好歹也灌进去小半瓶。
老头猛地一呛,咳得更凶了,身体剧烈地弓起。
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几声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看吧!害人了!”
“那水脏得要死!”
“这小子哪来的?”
阿强的心沉到了谷底,手都在抖,几乎想立刻夺路而逃。完了,真喝死人了!那煞星会不会把自己也捏成粉?
然而,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那咳得惊天动地的老头,弓起的身体忽然猛地一僵。
然后,极其突兀地,咳嗽停了。
老头急促的喘息声也平缓下来。
他那翻上去的眼白慢慢落了下来,浑浊失焦的瞳孔,一点点凝聚起微弱的光。脸上那种被梦魇死死攥住的、扭曲痛苦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虽然依旧虚弱,蜡黄,但笼罩在眉宇间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恐惧,消失了。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老太婆,又看看周围,声音嘶哑但清晰了许多:“…老婆子?我…我这是怎么了?”
老太婆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老伴,又看看阿强手里剩下的半瓶浑浊液体,再看看老头明显好转的脸色和精神,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神…神了!”老太婆猛地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朝着阿强跪下了,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谢谢恩人!谢谢您的圣水!老头子他…他好了!他清醒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
所有麻木、怀疑、厌恶的目光,全都变了。震惊、疑惑、然后迅速燃起一丝灼热的希望!
刚才还像瘟疫源一样被嫌弃的阿强和他怀里的瓶子,瞬间成了焦点。
“真的…真的好了?”
“那水…圣水?”
“给我!给我一瓶!我爹也这样!”
“还有我娘!”
“我也要!”
人群轰然围了上来,无数双枯瘦、肮脏、带着绝望和渴望的手伸向阿强怀里的瓶子,眼睛里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刚才的嫌弃和鄙夷荡然无存,只剩下对“奇迹”的狂热渴求。
阿强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怀里的瓶子差点被抢走。他手忙脚乱地护着,脸上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彻底被一种巨大的、荒谬的、难以置信的懵逼取代。
看着那些疯狂伸过来的手和充满渴望的眼睛,阿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嗡嗡作响:
操!那煞星的洗澡水…真他妈能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