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抱着一堆空瓶子,被挤得差点断气。
那些枯瘦的手像恶鬼的爪子,拼命抓向他怀里的空瓶,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圣水!还有没有圣水?”
“求你了!我娘快不行了!”
“钱!我有钱!卖给我一瓶!”
阿强这辈子没见过这场面。以前抢地盘,别人看他是混混,眼神是怕,是恨。现在这些人看他,眼里是绿油油的光,是把他当成了活菩萨!他头皮发麻,一边死死护着怀里的空瓶,一边扯着嗓子吼:“没…没了!真没了!明天!明天再来!”
好不容易从狂热的人群里挤出来,阿强后背全是冷汗,衣服都湿透了。他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混乱的贫民窟巷道,人们还在争抢他扔下的几个空瓶子,为了一点残留的泥汤水差点打起来。
操!那洗澡水…不,“净心圣水”…真成香饽饽了?
他不敢再待,拔腿就往城西的破教堂跑,生怕被那些红了眼的人追上生吞活剥。
白绮正对着教堂门口一块半人高的破石板运气。
这玩意儿挡路,碍眼。
她抬起脚,打算像踢垃圾一样把它踹到角落去。
“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阿强连滚带爬地冲进教堂大门,声音都喊劈了。他跑得太急,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灰。
白绮的脚停在半空,眉头不耐烦地皱起:“吵什么?见鬼了?”
“比…比鬼还吓人!”阿强手脚并用爬起来,指着门外,脸色惨白,“外面…外面来了个!抬…抬着来的!看着要断气了!浑身抽抽!眼珠子翻得只剩白的!嘴里…嘴里还冒黑沫子!”
他话音刚落,教堂门口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喊和混乱的脚步声。
几个穿着破烂补丁衣服、面黄肌瘦的男女,正手忙脚乱地抬着一块破门板冲进来。门板上躺着一个年轻人,看着不到二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抽搐、弹动,西肢怪异地扭曲着。眼白确实翻了上去,嘴里不断涌出带着腥臭味的黑色泡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皮肤下面似乎有无数条细小的黑线在疯狂蠕动,整个人透着一股濒死的邪异。
“教主!教主救命啊!”抬人的一个老汉噗通跪倒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对着白绮的方向猛磕头,额头瞬间见了血,“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林风吧!他…他快不行了!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啊!”
旁边一个妇人抱着个更小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木匠…好好一个人…昨儿还给人打柜子呢…呜…”
教堂里那几个刚把垃圾堆到角落的混混,看到门板上林风那副渗人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大气不敢出。刀疤脸也从碎石堆里挣扎着探出头,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发青地缩了回去。
白绮的目光落在门板上的林风身上。
别人看到的是抽搐、黑沫、恐怖。
她看到的,是纠缠在年轻人五脏六腑、筋骨髓窍里,如同无数条细小、顽固、散发着腐朽甜腥味的黑色蛆虫般的魔王污染气息。浓度大概有1.5%,比教堂地基里那块石头强得多,而且活蹦乱跳,正在疯狂吞噬这具身体最后的生机。
麻烦。
比清理建筑垃圾麻烦一百倍。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快。她几步走到门板前,俯视着剧烈抽搐、口吐黑沫的林风。
“教主!圣水!圣水还有吗?”老汉还在磕头,满脸是血和泪。
白绮没理他。她伸出手,不是去拿瓶子,而是首接按在了林风剧烈起伏、冰凉刺骨的胸口上。
触手的感觉像是按在一块正在腐烂的朽木上,冰冷、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抗拒感。那些细微的黑线在她掌心下扭动得更疯狂了。
“啧。”白绮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的咂舌声。
太脏了。
她收回手,仿佛沾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扬起了右手。
不是轻抚,不是施法。
就是极其简单、粗暴、带着一股“赶紧给老子滚蛋”暴躁劲儿的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林风单薄的后背上。
声音清脆响亮,在空旷的教堂里甚至带了点回音。
“噗——!”
原本抽搐吐黑沫的林风,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只被丢进油锅的虾米,喉咙里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的嘶鸣,一大口粘稠、腥臭、如同石油般漆黑发亮的污血,混杂着丝丝缕缕凝成实质的黑气,狂喷而出!污血溅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几缕极淡的黑烟。
喷出这口血后,林风弓起的身体像是瞬间被抽掉了骨头,“砰”地一声重重砸回门板,一动不动了。脸上、脖子上的青黑和那些诡异的蠕动黑线,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失血过多的惨白。
“儿啊!”老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到门板边。
老汉也傻了,呆呆地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和地上那摊诡异的黑血。
阿强和那几个混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巴掌…把人拍死了?
死寂。
教堂里只剩下老妇人绝望的哭泣声。
白绮甩了甩手,好像刚才拍死了一只特别大的苍蝇。她看都没看地上那滩污血和黑烟,皱着眉,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抬远点,别弄脏我刚清出来的地儿。”
她话音刚落。
“呃…”
门板上,林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
他惨白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了。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如同大梦初醒。他怔怔地看着教堂破败漏光的穹顶,几缕惨淡的天光落在他脸上。
然后,那茫然的眼神一点点聚焦,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巨大空白和轻松感席卷了他。像压在身上几十年、浸入骨髓的沉重冰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滚烫的力量瞬间蒸发掉了!从灵魂深处涌出的轻松,让他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地呐喊。
他转动眼珠,看到了旁边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看到了满脸血泪、呆若木鸡的父亲。
最后,他的目光,凝固在了站在门板旁的身影上。
洗得发白、沾着星星点点干涸暗红血迹的破旧病号服(白绮懒得找别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脸颊边,一张清秀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丝“真麻烦”的不耐烦。
就是这个身影!
在他意识沉沦在无边黑暗、被冰冷和恐惧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就是这只手!带着一股蛮横、霸道、不讲理的力量,硬生生撕裂了那粘稠的黑暗,把他从地狱深渊里拽了回来!
他猛地扭过头,视线死死钉在教堂正前方那面粗糙的石壁上。
那两行用拳头硬生生砸出来的、歪歪扭扭却气势冲天的巨字:
给老娘磕头!
记住是老娘救了你们!
每一个深刻的笔画,每一道崩裂的碎石痕迹,此刻都在林风眼中化作了震撼灵魂的神谕!
力量!救赎!简单!粗暴!
所有的一切瞬间贯通!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盲目的狂热崇拜如同火山般在他虚弱的胸腔里猛烈爆发!
“呃…嗬…”他想喊,喉咙却因为虚弱和激动只能发出气音。
他用尽全身刚刚恢复的一丁点力气,手臂颤抖着,支撑着自己从门板上滚了下来。
“噗通!”
他重重地摔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却不管不顾,挣扎着、蠕动着,用额头狠狠撞击着地面碎石,发出“咚咚”的闷响。
“教…教主…娘!”他嘶哑的、带着哭腔和极致狂热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在死寂的教堂里炸开,“救命!谢…谢教主娘救命!”
他喊得声嘶力竭,额头在碎石上磕出了血,混着泥土,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白绮,像看着降临人间的真神。
白绮:“……”
她看着地上这个磕头磕得砰砰响、喊她“教主娘”的年轻倒霉蛋,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教主…娘?
什么鬼称呼?
麻烦。
不过,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她倒是有点眼熟…以前在深渊裂缝里,她一拳轰碎某个邪神祭坛时,角落里某个快被吓尿的小恶魔看她的眼神,好像也差不多?
算了。
白绮移开目光,懒得再看地上那个狂热的人形磕头虫,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空气:
“行吧,算你识相。”
她抬脚,随意地踢开旁边一块碍事的小石头。
“去,”她指了指教堂门口那片还散落着碎石和垃圾的空地。
“把门口地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