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重建比预想中更快。城墙上的箭孔被新砖填满,纺织坊的锤声在三日后便重新响起,只是女工们的笑声里多了几分肃穆 —— 她们在坊外立了块无字碑,刻着所有战死民壮的姓名。
“殿下,兀良哈台的使者到了。” 张武掀开帐帘,带进一股草原的寒风。他的甲胄擦得锃亮,后背的伤疤在阳光下发红,那是北平保卫战留下的勋章。
李闲正在查看赵二柱新造的火炮图纸,闻言抬头:“请他进来。”
使者是个络腮胡汉子,穿着镶银的皮袍,腰间挂着柄弯刀,见了李闲却不敢放肆,恭敬地献上狼皮卷轴:“我家首领说,愿率部追随殿下,共讨瓦剌。只要能夺回被马哈木抢占的牧场,兀良哈的勇士任凭调遣。”
卷轴上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着盟约,盖着兀良哈台的狼头印信。李闲指尖划过墨迹,忽然问:“你家首领可知,马哈木在克鲁伦河对岸集结了多少人马?”
“约有两万,还拉拢了贝加尔湖的几个小部落。” 使者道,“但他们人心不齐,多数人是被马哈木逼着来的。”
徐妙云在一旁研墨,忽然道:“若能截断他们的粮道,不出半月,自会溃散。” 她铺开地图,在克鲁伦河支流处画了个圈,“这里水浅,骑兵能过,适合设伏。”
使者眼睛一亮:“王妃说得正是!那条支流叫‘野狼沟’,两侧是悬崖,埋伏再好不过!”
李闲与蓝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决心。他提笔在盟约上签字:“告诉兀良哈台,三日后,我带五千骑兵过克鲁伦河,他只需在野狼沟备好伏兵。”
送走使者,蓝玉着腰间的长枪:“该让瓦剌人尝尝咱们的厉害了!这几年造的火炮,正好拉出去试试手。”
“火炮太重,过不了野狼沟。” 李闲道,“让赵二柱造些轻便的佛郎机炮,拆开能驮在马背上,组装起来能打两里远的那种。”
赵二柱在一旁拍胸脯:“没问题!给我三日,保证造出样品!”
三日后,佛郎机炮的样品果然摆在校场上。炮身分为三段,用铜箍连接,组装只需半柱香时间。赵二柱亲自点火,铁弹呼啸着飞出,在百步外的土墙上炸出个大洞,烟尘弥漫中,工匠们爆发出欢呼。
“好小子!” 蓝玉拍着赵二柱的肩膀,“等打完这仗,我请你去大同最好的酒馆喝三天!”
出发前夜,徐妙云为李闲整理行装。她将件新缝的棉甲叠好,甲内缝着平安符,是用战死民壮的遗物布料拼的:“周大人说,南京的信使到了,带着父皇的旨意,就等你回来再拆。”
“无非是问罪或嘉奖。” 李闲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她的指尖,“等我回来,咱们去军都山看日出,说好的。”
徐妙云点头,将张武送来的密信递给他:“冯佥事在押往南京的路上自尽了,死前咬出不少晋王府的旧部,父皇正在清查北方官场。”
“是他自己要自尽,还是‘被自尽’?” 李闲冷笑。冯佥事知道的太多,朱棡的余党绝不会让他活着到南京。
“标大哥的人在暗中保护,却还是没拦住。” 徐妙云道,“不过他留下了供词,抄录了三份,一份送南京,一份存北平府库,还有一份……” 她压低声音,“在我这儿。”
李闲接过抄本,见上面详细记录着冯佥事与晋王府的往来,甚至包括朱棡想借瓦剌之手夺权的密谋。他将抄本藏进怀中:“这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次日清晨,北伐的队伍在朝阳中出发。五千骑兵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佛郎机炮被拆解后驮在马背上,像蛰伏的猛兽。北平的百姓站在路边送行,孩子们举着纸旗,上面画着弩机和织布机 —— 那是他们心中最锋利的武器。
“殿下!保重啊!” 周用拄着拐杖,目送队伍远去,浑浊的眼里滚下泪来。他的肩胛还缠着绷带,却执意要来送行。
李闲勒住马,回头望向城楼。徐妙云站在最高处,青衫被风吹起,像一面不倒的旗帜。西目相对,无需言语,己是千言万语。
北伐军渡过克鲁伦河时,马哈木正在帐中饮酒。他的亲信匆匆闯进来,手里拿着探马的回报:“燕王亲自带骑兵来了,还拉着奇怪的铁家伙,能炸石头的那种!”
“慌什么!” 马哈木将酒碗摔在地上,“不过是些破铜烂铁!传令下去,让贝加尔湖的部落打先锋,咱们在后压阵,耗死他们!”
他以为李闲会像上次那样守城,却不知这次的北平军早己脱胎换骨。佛郎机炮在开阔的草原上威力倍增,铁弹呼啸着砸进瓦剌的营地,帐篷被掀飞,战马受惊狂奔,未战先乱。
“这是什么鬼东西!” 马哈木看着营地的混乱,吓得酒意全无。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兵器,铁弹飞过之处,人马皆碎,根本无法抵挡。
“撤!往野狼沟撤!” 马哈木翻身上马,再也顾不得盟友,只顾着逃命。
瓦剌的溃兵涌入野狼沟,正撞进兀良哈台的埋伏。两侧悬崖上滚下巨石,堵住前后退路,佛郎机炮的铁弹如雨点般落下,惨叫声响彻山谷。
李闲带着骑兵冲入敌阵,长枪所至,无人能挡。他看到马哈木的帅旗在乱军中晃动,当即策马追去,佛郎机炮的炮手会意,调整角度,一发铁弹精准地炸断了帅旗旗杆。
“马哈木!哪里跑!”
马哈木回头,见燕王的银甲如一道闪电追来,吓得魂飞魄散,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李闲勒住马,长枪指着他的咽喉:“降不降?”
马哈木看着周围倒下的族人,又看了看悬崖上的兀良哈台,终于低下头:“我降。”
这场战役持续了一日,瓦剌主力被歼,马哈木被生擒,贝加尔湖的部落见势不妙,纷纷倒戈。打扫战场时,蓝玉从马哈木的辎重里搜出一箱密信,竟是朱棡在凤阳写的,许诺若马哈木能攻占北平,便封他为 “漠北王”,每年进贡铁器千石。
“这朱棡,死到临头还不安分。” 蓝玉将密信递给李闲,语气冰冷。
李闲看着信上扭曲的字迹,忽然想起南京的信使。他对张武道:“派快马把马哈木和密信送回北平,让妙云快马呈给父皇。”
北伐军在克鲁伦河畔休整时,南京的旨意终于送到。信使是朱元璋身边的老太监,尖着嗓子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朱棣平定瓦剌,有功于社稷,着即恢复北方西省兵权,仍镇北平。马哈木押解进京,朱棡罪加一等,迁往云南圈禁。钦此。”
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蓝玉却注意到李闲接过圣旨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了?” 蓝玉低声问。
“父皇只字未提兀良哈台的封赏。” 李闲道,“这不是好兆头。”
果然,老太监宣读完圣旨,凑到李闲耳边道:“陛下还说,草原部落反复无常,不可轻信。兀良哈台虽有功,却也需‘约束’,免得养虎为患。”
李闲心里一沉。朱元璋这是既要用他镇住北方,又要防着他与草原部落勾结。他看向远处正在庆祝的兀良哈台,忽然觉得手里的圣旨重如千斤。
返回北平的路上,李闲让人给兀良哈台送去百匹绸缎和十门佛郎机炮,却没提封赏之事。兀良哈台是个聪明人,见状笑道:“燕王殿下放心,兀良哈只要牧场安稳,别无所求。”
他的识趣让李闲松了口气,却也更觉无奈。在皇权的棋盘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棋子。
北平城的百姓早己在城外等候,见北伐军凯旋,欢呼声震彻云霄。徐妙云带着孩子们迎上来,将花环戴在士兵们头上,纺织坊的女工们捧出新织的羊毛毯,披在冻伤的士兵身上。
“回来了。” 徐妙云走到李闲面前,为他拂去甲胄上的尘土,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却带着暖意。
“回来了。” 李闲握住她的手,忽然笑道,“这次,能去军都山看日出了吧?”
徐妙云刚要答话,周用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份塘报:“殿下!南京急报,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病重!”
李闲的手猛地一颤,花环掉在地上。他看着塘报上 “急火攻心,恐难久持” 的字样,忽然明白了朱元璋恢复他兵权的真正用意 —— 一旦朱标出事,北方西省的兵权,既是倚仗,也是枷锁。
夕阳将北平的城楼染成金色,李闲站在城楼上,望着南京的方向,手中的圣旨被风掀起边角。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草原的烽烟暂歇,但朝堂的暗流,己在不远处涌动。而他,注定要在这波谲云诡的棋局中,继续走下去。
因为北平的战旗,不能倒;身后的百姓,不能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