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床板,被指甲深深刻下的“回家”二字,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印在林骁的眼底,也灼烧着他残存的意志。信纸上赵尚志泣血的呼唤,白山密营的绝境,矿洞里那微弱的黄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垮了身体的虚弱和系统的沉寂。
回!
必须回去!
用爬,也要爬回那片血火燎原的土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近乎自虐的清醒。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从冰冷的金属床上滑下来。
“唔…”双脚刚接触到同样冰冷光滑的地面,一股巨大的眩晕感和无力感就猛地袭来!左肋下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双腿如同面条般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砰!”沉重的身体狠狠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骨头似乎都在哀鸣。林骁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丝,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剧痛和虚弱的双重折磨,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
“放弃吧…躺着…等死…”一个微弱而绝望的声音在脑海深处低语。
“不!”林骁猛地甩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凶狠的光!他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抠住冰冷光滑的地板,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拖动着如同灌了铅的身体,一点一点,如同濒死的蠕虫,朝着紧闭的金属门挪去!
每挪动一寸,都像在刀山上翻滚!伤口在抗议!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混合着血水,在地板上拖出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痕迹。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垂死的鼓点。
十厘米…二十厘米…半米…
距离那扇象征着囚禁的金属门,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就在他几乎力竭,意识再次濒临涣散的边缘——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他自己粗重喘息掩盖的机括声,从金属门下方传来!
林骁猛地抬头!
只见那扇厚重、严丝合缝的金属门,靠近地板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书本大小的方形检修盖板,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后面黑黢黢的空间!
不是门!是通风管道?!还是…排水口?
彼得罗夫?!是他?!
巨大的惊愕瞬间压倒了剧痛!林骁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死死盯着那条缝隙,如同盯着唯一的生路!没有时间思考彼得罗夫为何要帮他!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猛地向前一扑!左手狠狠扒住检修盖板的边缘!身体借着惯性,连滚带爬地挤进了那个狭窄、冰冷、弥漫着浓重灰尘和机油味的黑暗通道!
“砰!”身后的检修盖板在他挤进去的瞬间,无声地合拢,将冰冷的房间和刺眼的白光彻底隔绝在外!
黑暗!
绝对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灰尘味和机油味充斥鼻腔!通道异常狭窄,仅容一人勉强匍匐爬行,冰冷的金属壁紧紧挤压着身体,尤其是左肋的伤口,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剧痛!空气污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林骁趴在冰冷的管道里,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和血水浸透了衣服,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巨大的疲惫感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绝望。
“出不去了…死在这里…像只老鼠…”那个绝望的声音再次低语。
林骁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和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刺激了神经!他想起浑河滩涂的血战!想起野狼峪炸飞的坦克!想起赵满山刻在弹壳上的血字!想起信纸上赵尚志泣血的“速归”!
“白山…黑水…薪火…不灭…”他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念着信上的话,如同念着最后的咒语!用牙齿撕扯下破烂的衣袖,摸索着狠狠勒紧左肋下还在渗血的伤口!粗糙的布条勒进皮肉,带来更加剧烈的疼痛,却也带来一种自残般的清醒!
爬!
向前爬!
就算是地狱,也要从地狱里爬出去!
他伸出左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前方冰冷粗糙的管壁,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指甲在金属壁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身体与管壁的每一次摩擦,都如同酷刑。汗水如同小溪般流下,模糊了视线,呛入口鼻。
黑暗,没有尽头。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粗重的喘息、痛苦的闷哼、身体摩擦金属的沙沙声,在狭窄的管道内单调地回响。
意识在剧痛、窒息和极度的疲惫中反复沉浮。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要彻底昏死过去,但掌心那枚无形的、刻着“抗倭第一军 血铸炮魂”的烙印,仿佛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一次次将他从深渊边缘拽回!
不知爬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前方,终于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一点极其微弱、冰冷的光线,从管道的尽头透了过来!伴随着的,是呼啸的风声!还有…冰冷清新的空气!
出口!
林骁精神猛地一振!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力!他加快了爬行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点微光挪去!
近了!
更近了!
那是一个竖井的出口!下方隐约可见被积雪覆盖的、陡峭的岩石!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如同刀子般从洞口灌入!
林骁扒着冰冷的管壁,艰难地将头探出洞口。
眼前,是一片被暴风雪笼罩的、无边无际的白色荒原!
狂风怒号,卷起漫天雪沫,能见度极低!远处是影影绰绰、如同白色巨兽般起伏的山峦轮廓!这里,显然己经远离了基地的核心区域!
刺骨的寒风瞬间吹透了他单薄、被汗水血水浸透的衣服,带来一阵剧烈的颤抖!但林骁的眼中,却燃起了狂喜的光芒!
出来了!
他终于逃出了那座冰冷的钢铁坟墓!
然而,狂喜只维持了一瞬。
巨大的虚弱感和失温的冰冷感如同附骨之蛆,瞬间将他吞噬!长时间在管道内的挣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左肋的伤口在寒风刺激下剧烈疼痛,失血和低温让他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彼得罗夫随时可能发现他逃走!列昂尼德那个疯子…更不可预测!
林骁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扒住冰冷的管道边缘,试图将身体挪出去。但身体如同散了架,根本不听使唤!尝试了几次,反而差点因为脱力而摔下去!
“呼…呼…”他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狂风中瞬间消散。眼前阵阵发黑,风雪似乎更大了。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带着饥饿和凶残的狼嚎,猛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从不远处的山坳里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多的狼嚎此起彼伏,迅速朝着他所在的方位逼近!
狼群!
暴风雪中的饿狼!
林骁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以他现在的状态,哪怕是一只狼,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他趴在冰冷的管道口,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下面是陡峭的岩壁和未知的雪原,前方是闻着血腥味扑来的饿狼…
难道…真的要葬身狼腹?死在这异国的冰天雪地里?
不!
林骁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左手!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那枚刻在灵魂深处的弹壳烙印!
“血铸炮魂…”他嘶哑地低吼,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他不再尝试爬出管道,而是猛地缩回身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狭窄的管道内艰难地转过身,背对着出口!
然后,他弓起身体,双脚死死蹬住后方冰冷的管壁,用受伤的左臂护住头脸,右肩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朝着洞口外那片风雪肆虐、狼嚎逼近的白色深渊——狠狠撞了出去!
“扑通——!”
沉重的身体砸进了齐腰深的、冰冷的积雪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全身,伤口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
“嗷呜——!”狼嚎声近在咫尺!几双幽绿色的、闪烁着饥饿光芒的眼睛,己经出现在风雪弥漫的坡下!
林骁挣扎着从雪坑里抬起头,吐掉嘴里的雪沫。他看到那几头体型巨大、毛发蓬乱的西伯利亚饿狼,正呲着森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一步步向他逼近!风雪中,它们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灵!
没有武器!没有力气!只有一条残命!
林骁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悍!他猛地抓起身边一块冻得坚硬的石头,死死攥在还能动的左手里!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如修罗的笑容,对着风雪中逼近的狼影,发出嘶哑的咆哮:
“来啊!畜生!”
话音未落!
“哒哒哒哒哒——!!!”
一阵狂暴的、撕裂风雪声的密集枪响,如同疾风骤雨,猛地从侧前方的山脊上炸响!子弹带着灼热的尖啸,狠狠扫过林骁前方不远处的雪地!
“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两头饿狼瞬间被打得血花西溅!惨嚎着栽倒在雪地里!后面的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火力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惊恐的呜咽,掉头就向风雪深处逃窜!
枪声骤停。
风雪中,一个穿着厚厚白色伪装服、端着波波沙冲锋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脊的岩石后站了起来。风雪帽下,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透过弥漫的雪沫,死死盯住了雪坑中那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却依旧死死攥着石头、眼神凶狠如同孤狼的身影。
那人缓缓放下枪口,低沉而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来:
“喂!那边的!”
“是…抗倭第一军的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