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过半小时后,林小诺才在音乐教室后窗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闪过。程野贴着墙根快速移动,像只警觉的野猫。他换了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肩上鼓鼓囊囊的运动包里露出红色球拍手柄。
"你迟到了。"小诺从梧桐树后跳出来,吓得程野差点把包扔出去。
"我得等巡察老师走远。"程野喘着气,左脸颊还留着淡淡的红肿,"你确定要翻后山?那里可能有蛇。"
小诺己经转身走向围墙缺口,蓝白相间的校裙在风中翻飞:"上周我刚清理过那条路。"她回头时眼睛亮晶晶的,"而且我带了雄黄粉。"
程野望着女孩纤细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富家千金——林家大小姐居然知道防蛇要用雄黄粉。
残破的台阶上长满青苔,小诺轻车熟路地绕开松动的地砖。夕阳透过枫树林,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程野跟在她身后,闻到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混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到了。"小诺在一栋爬满藤蔓的砖房前停下,从领口拽出项链——上面挂着的竟然是一把钥匙。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音,昏暗的室内飘出灰尘与木料混合的气味。
程野站在门口愣住了。斑驳的阳光下,一张标准乒乓球台静静地躺在屋子中央,台面虽然积灰却完好无损。西周堆着体操垫、跨栏架等废弃器材,西墙上褪色的"发展体育运动"标语依稀可辨。
"这里以前是校队训练基地,新建体育馆后就废弃了。"小诺推开气窗,晚风立刻涌入,"我去年发现的。"
程野的手指轻轻抚过球台边缘,像在触碰一件圣物。他突然卸下肩上的包,掏出球拍和半打训练球:"来一局?"
"我可不会打。"小诺嘴上这么说,却己经挽起了衬衫袖口。
"我教你。"程野从器材堆里找出两块还算完好的垫子铺在地上当界线,"先学握拍。"
小诺接过他递来的备用拍——明显是儿童用的便宜货,胶皮己经有些开裂。程野站到她身后,犹豫片刻后轻轻托起她的手腕:"这是横板握法,拇指压在这里..."
他的掌心有层薄茧,温度比常人要高。小诺能感觉到少年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耳际,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因为"林家小姐"的身份而靠近她。
"试着接这个。"程野退到球台另一端,抛起球轻轻一推。白色小球划出完美的弧线,小诺下意识挥拍——竟然接住了。
"天才啊!"程野吹了声口哨,"你确定没学过?"
小诺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摇了摇头。在华尔街银行家的家庭里,体育从来不在精英教育清单上。父亲常说,上流社会只玩高尔夫和马术这种"有格调"的运动。
球来球往间,夕阳渐渐西沉。程野的攻势越来越凌厉,小诺却像能预判球路似的,总能在最后关头险险接住。有次救球时她膝盖磕在台角,程野立刻翻过球台冲过来。
"破皮了。"他单膝跪地检查伤口,眉头拧成结,"得消毒。"
小诺从书包里掏出迷你医药包:"习惯了,我平衡能力很差。"她顿了顿,"家族宴会穿高跟鞋经常摔。"
程野用棉签蘸着碘伏,动作意外地轻柔:"为什么帮我?"他又问起昨天的问题,"你们林家不是正和程氏争南城的地皮吗?"
小诺眨了眨眼:"所以呢?"
"所以你该讨厌我才对。"程野用力过猛,棉签戳得小诺"嘶"了一声。他慌忙道歉,耳尖泛红。
"那个项目我爸爸根本没打算要。"小诺压低声音,"地块辐射超标的消息下周就会爆出来。"
程野的手僵在半空。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把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显得那些细小的雀斑更加明显。小诺突然觉得,这个在球场上凶悍如狼的少年,此刻看起来竟像只迷路的幼兽。
"你父亲...经常那样对你吗?"她轻声问。
球拍掉在地上发出脆响。程野猛地站起来,后背撞到吊环架也浑然不觉:"你懂什么?"他声音嘶哑,"程家的继承人必须——"
"必须每科全A,精通三门外语,高尔夫差点在10以下。"小诺平静地接话,"还要在十六岁前完成第一个并购案。"她卷起裤腿,露出膝盖上淡化的疤痕,"我八岁开始学看财报,打翻咖啡烫的。"
程野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他慢慢滑坐在地上,抓起一个乒乓球捏得咯吱响:"至少你父亲不打你。"
暮色渐浓,器材室的阴影笼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小诺解下颈间的丝巾——爱马仕当季限量款,浸了矿泉水轻轻擦拭程野额角的汗。少年却突然暴怒地拍开她的手。
"别用这种东西可怜我!"他眼睛发红,"我知道你们林家人都——"
丝巾飘落在地上,沾了灰尘。小诺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抓起球拍狠狠砸向墙壁。"砰"的一声巨响后,她呼吸急促地开口:"那是我妈妈留下的最后一件礼物。"
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器材室里静得能听见乒乓球滚动的声响。
"对不起。"他最终弯腰捡起丝巾,笨拙地折好递还,"我...我去过你母亲的葬礼。"
这次轮到小诺震惊了。三年前那个雨天的记忆碎片突然闪回——黑伞如林,她站在墓前听见有人说"程家来人了",但当时她哭得视线模糊,根本没注意谁是谁。
"你父亲带你来示威的?"
程野摇头:"我偷溜进去的。"他踢了踢脚边的乒乓球,"那天本来约好和你父亲谈合作,结果..."他声音低下去,"我在灵堂外看见你抱着相框,就...就想起我妈妈走的时候。"
晚风突然变得很凉。小诺发现程野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着右腕内侧,那里有道细长的白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继续打球吧。"小诺突然说,把球拍塞回程野手里,"这次我要学弧圈球。"
程野怔了怔,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真实的弧度。他发球的动作比之前更加凌厉,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倾注在这个白色小球上。小诺手忙脚乱地接球,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窗时,程野突然哼起一首奇怪的调子。小诺下意识跟着唱起来:"...月亮船呀摇啊摇..."
"你会唱?"程野瞪大眼睛,"这是江南方言童谣!"
"我妈妈是苏州人。"小诺接住弹过来的球,"她总唱这个哄我睡觉。"
程野的球拍掉在台面上。在渐浓的暮色中,小诺看见他眼眶泛红:"这是我妈妈唯一会唱的歌。"
月光悄悄爬进窗户,两个身影在废弃的球台前静静站着。远处传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程野突然开口:"明天...还能来吗?"
小诺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我配了一把。"她顿了顿,"如果你受伤了,随时可以来这里。"
程野接过钥匙时,指尖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两人摸黑下山时,他始终走在小诺外侧,手臂微微张开,像要挡住所有可能伤害她的东西。
回到宿舍后,小诺发现运动服口袋里多了颗柠檬糖。糖纸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攥在手心很久。而与此同时,程野正对着镜子给后背的烟疤涂药——那是上周他逃掉马术课去打球的代价。
窗外,满月悬在枫树梢头。器材室里的乒乓球台上,静静躺着那条被遗忘的丝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