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不妨事的，只是沾了点点水痕，回去熨熨便好。”顾明璃垂首答道，声音平稳。
皇后点点头，不再多言，继续专注地喂鱼。阳光洒在她端庄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之下，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回到自己那间略显清冷的东偏殿暖阁，顾明璃立刻屏退了素蟾等人。当房门被轻轻合拢的瞬间，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后背竟己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快步走到靠窗的紫檀木书案前，窗棂格子将下午的光线切割成明暗相间的长条，落在案上。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卷纸。纸筒己被池边湿气微微浸润，边缘有些发软，触手冰凉。
深吸一口气，顾明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将纸卷缓缓展开。纸页不大，质地粗糙，显见是临时所用。上面用墨线勾勒着工整的图样，线条清晰，标注着尺寸。
初看之下，这似乎只是一张普通的建筑修缮图纸。绘的是御花园西侧一处颇为偏僻的佛堂，图中详细标明了门窗位置、几处需要加固的梁柱，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需楠木三寸方柱两根，替换西次间腐朽梁木”、“窗纱换新，以素绢糊之”等字样。一切寻常无比。
顾明璃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皇后如此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失仪”将图纸掉落在她脚下，难道就为了给她看一张无关紧要的佛堂修缮图？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图纸上标注着佛堂“西次间”的位置，目光仔细逡巡着图上每一处细节。
忽然，她的指尖顿住了。在佛堂西次间那几根需要替换的梁木标注旁，图纸边缘一处极不起眼、沾了泥水晕染开墨迹的地方，似乎并非纯粹的污渍。借着窗外投入的光线，她微微侧动纸张角度，那晕染的水痕下，隐隐透出几条极淡、极细的墨线轮廓！
不是污渍，是原本被覆盖的线条被水润湿后重新显露了出来！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飞快地拿起案头一只干净的素白茶盏，杯中还有半盏凉透的白水。她用指尖蘸了些水，极其小心、极其克制地，点在那片被水晕染过的图纸边缘上。清水洇开，让那片区域变得更加透明。
几个模糊却奇特的符号，赫然显现在的纸背之下！
那符号极其诡异，非字非画，像是几个扭曲的几何图形彼此勾连，组合成一个难以名状的印记。印记的中心，似乎勾勒着一个…略呈圆弧的管状物？这古怪的符号，与整张图上规整的建筑线条和文字标注格格不入，透着一股阴森的、被刻意掩藏的邪气。
顾明璃盯着那湿痕下显露的诡异印记，指尖冰凉。她猛地想起皇后在池畔那番语焉不详的告诫——“听见响动”、“看见形影”、“忽略反而是福气”…还有昨日长春宫那声可疑的金属摩擦声！难道…这图纸上被掩盖的符号，就与那些不该听见的“响动”有关？这根本不是什么佛堂图，而是指向某个秘密的钥匙！
皇后的用意究竟是什么？警告？试探？还是…某种无声的求救？这诡异的符号，究竟代表了什么？
就在她心神剧震，对着图纸苦苦思索之际，门外传来素蟾刻意放得轻柔的叩门声：“小主，安答应派人送了些新得的玫瑰露甜汤来，说是给小主压压惊，润润嗓子。”
顾明璃悚然一惊，像被冷水泼面，瞬间从图纸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她飞快地将图纸合拢、卷起，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迅速塞进书案最底层一个放旧字帖的抽屉深处，用几叠厚厚的宣纸严严实实地盖住。
“进来。”她扬声应道，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袖中的手却仍在微微发颤。
门被推开，素蟾端着一个小小的青瓷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仿佛用尺子量好的恭敬笑意。她将甜汤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顾明璃略显苍白的脸，又极快地掠过那张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放着笔墨的书案表面。
“小主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在御花园被风吹着了？”素蟾的声音满是关切。
“无妨，只是有点乏了。”顾明璃揉了揉额角，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素蟾的注视，落在书案底层那个紧锁的抽屉上。那卷浸透了谜团与寒意的图纸，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诅咒，也像一个沉入深海的锚点。
窗外，夕阳的金辉正一寸寸被宫墙吞没。殿内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素蟾点亮了烛台。跳跃的烛光在她低垂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也映照着顾明璃眼中那团挥之不去的疑云。这偌大的紫禁城，每一块砖石，每一片琉璃瓦，都仿佛在阴影里睁开了无形的眼睛。
皇后的暗示，图纸上那诡异的湿痕符号，安答应这碗恰到好处送来的甜汤……还有眼前素蟾那恭敬笑容下，似乎总在观察着什么的眼睛。顾明璃端起那碗温热的玫瑰露甜汤，香甜的气息萦绕鼻端，心底泛起的却是彻骨的冰寒。这重重帷幕之后，究竟锁着怎样的真相？而她这只被投入局中的“莺”，下一步，又该落向何处？
长春宫后殿的小厨房里，弥漫着清甜的、暖融融的气息。空气里浮动着蒸腾的白雾，带着茯苓粉特有的、微苦的草木香。顾明璃垂手立在略有些狭窄的空间里，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她微微垂着眼，目光却像最细微的风，拂过皇后顾沉璧的每一个动作。
这位中宫之主今日褪去了繁复的凤袍，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常服，素手纤纤，正将蒸笼里最后一点温热的水汽拂去。她动作从容优雅，仿佛不是在庖厨之地，而是仍在椒房凤榻之上。蒸笼掀开，一块块莹白温润的茯苓糕显露出来，像初雪凝成的琼脂，松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