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赏花会上，你应对得宜。”皇后侧过脸，声音温润如春水，目光落在顾明璃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柔和，“本宫瞧着喜欢。茯苓糕清心宁神，最是养人，今日便教你做这个。”
“娘娘厚爱，臣妾惶恐。”顾明璃屈膝行礼，声音恭谨，心弦却无声地绷紧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爱”如同殿外早春的风，看似和煦，深处却裹着难以捉摸的寒意。她上前一步，站在皇后身侧，鼻尖萦绕着那清苦的甜香，眼神专注地落在皇后那双堪称艺术品的手上。
皇后取了新的粉料，温水调和，指尖在细腻的粉堆中缓缓揉动，力道均匀。她的讲解细致入微：“茯苓粉要筛得极细，水要温，不能烫……力道要轻，揉匀即可，揉过了，蒸出来便失了松软……”她的每一个步骤都透着经年累月的熟稔，一丝不苟，仿佛在雕琢一件玉器。
顾明璃全神贯注地看着，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她看到皇后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看到那团湿粉在她掌中渐渐变得细腻光滑，如同揉捏着一团温软的雪。整个小厨房里静得只剩下轻微的揉捏声、碗碟的轻碰，以及蒸锅底部炭火细微的噼啪。
粉团揉好了，皇后取过一只小巧精致的梅花木模。她拈起一小团软糕坯，轻轻放在模子中央。就在这一刻，顾沉璧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在那糕坯中心一按、一捻，动作快如飞梭，流畅得如同微风拂过水面。顾明璃的眼角余光骤然捕捉到一抹极细微、极其短暂的冷光——那绝不是糕粉的莹白，而是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凉的质感。那东西极小，形如莲蓬，只在她视野里一闪，便迅速被皇后覆盖其上的另一团温软糕体严实实地掩埋、包裹。皇后的手指温柔地将糕坯边缘与模具贴合，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若非顾明璃的目光一首紧紧追随着那双翻飞的手，若非她那颗心始终悬着一丝警醒，几乎要以为方才那抹冷光是灶膛跃起的火苗映在糕粉上的错觉。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随即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住，面上依旧维持着专注学习的神情，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呼吸却在不自觉间放缓了半分。
“看清楚了么？”皇后将模具轻轻磕在案板上，那块梅花形的茯苓糕便完整地脱出，落在铺着干净细布的托盘里。糕体洁白，边缘圆润，那抹曾惊鸿一瞥的冰冷，己被彻底封藏，不见丝毫痕迹。皇后捻起托盘边上备好的玉碟，素手将那枚小小的、温热的梅花糕置于碟中，含笑递到顾明璃面前，温言道：“尝尝看，味道如何？”
那笑容温婉依旧，眼底深处却似有寒潭千尺，淬着某种顾明璃无法完全解读的、冷锐的试探之光。
“谢娘娘恩典。”顾明璃恭敬地双手接过玉碟。指尖触及温热的瓷碟，心底却仿佛触到了那块莲蓬状金属的冰凉。她垂眸，用小银匙极其小心地刮下糕体边缘极小的一片，送入唇齿间。茯苓的清苦回甘在舌尖弥漫开，温软熨帖，是十足的好手艺。
“清香软糯，娘娘手艺绝伦，臣妾今日真是沾了天大的福气。”她真心实意地赞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和一丝受宠若惊的羞赧。
皇后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喜欢便好。这碟子，你带回去慢慢品吧。”她不再多言，转身净手，仪态万方，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微小动作从未发生。
回到自己的偏殿，那股清甜微苦的香气似乎还固执地缠绕在衣袖间。顾明璃轻轻将盛着梅花糕的玉碟放在小几上。素蟾立刻无声地端了温水来伺候她净手，随即又从妆台深处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抽出了那支顾明璃从不离身的、末端带着精巧莲蓬纹饰的银簪。簪尖在室内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光。
素蟾的眼神平静无波，动作训练有素。她端着玉碟，银簪的尖端稳稳地、缓慢地刺向那块梅花糕的边缘——那里，顾明璃曾用银匙刮取过一小片。
就在那冰凉的簪尖即将触碰到松软糕体的前一刻，顾明璃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轻快的、分享喜悦的随意：“素蟾，你也来尝尝，娘娘亲手做的，滋味极好。”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掰下那梅花糕边缘靠近簪尖位置的一小块，恰恰是簪子即将刺入、也是她自己尝过的那一片区域。指尖捏着那块小糕，递向素蟾。
素蟾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在顾明璃脸上扫过，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随即又归于恭顺的平静。她放下银簪，双手接过那小块糕点，没有丝毫犹豫，先将簪尖在那小片糕点上轻轻一点——银簪光洁如初，未染丝毫异色。
“谢小主赏。”她这才将糕点送入自己口中，细细咀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果然是好滋味，娘娘仁厚。”
顾明璃看着她咽下，脸上笑意未变，心底却如同冰面乍裂，寒意丝丝缕缕渗入骨髓。素蟾试毒了，流程一丝不苟。但她试的，只是边缘，是安全的表层。那簪尖的长度，那刺入的角度，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糕体最中心、那被皇后指尖按入的莲蓬状金属的位置！
皇后的动作是“失手”让她看见？还是刻意的警示？抑或是……某种无声的传递？那枚冰冷坚硬、被深藏糕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是开启秘库的钥匙，还是……索命的符咒？
茯苓糕的清苦气味在殿内弥漫，此刻却如同最危险的迷香。
夜色渐浓，烛影摇红。偏殿内静谧无声。素蟾己在外间歇下，呼吸均匀绵长。
顾明璃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惊动一丝气流。她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走到小佛龛前。佛龛上供奉着小小的玉观音，慈眉善目。她将那枚珍贵的、承载着无限疑云的梅花茯苓糕，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观音像前的净水小碟旁，双手合十，做出虔诚供奉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