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姐姐……方才……方才真是……” 苏氏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从旁边传来，压得极低。
顾明璃抬眼，对上苏氏那双依旧泛红、盛满感激和惊魂未定的眸子。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地带着安抚的力量，轻轻摇了摇头：“举手之劳，苏姐姐不必挂心。快些定神，这棋局方是正理。”她目光示意苏氏面前同样复杂的残局。
苏氏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神拉回棋盘之上，只是握着棋子的手指，还有些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顾明璃亦重新看向自己的棋局，黑白云子纠缠，杀机西伏。方才的插曲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波澜，但那道来自阴影深处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小姐，您的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盏热的吧。”
素蟾的声音温顺地在身侧响起，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份表面上的专注。她动作轻巧地端起顾明璃几上那只几乎未动过的青釉茶盏。
顾明璃“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并未立刻看她。
素蟾端着茶盏转身，背对着顾明璃走向一旁备着热水的条案。就在这转身的瞬间，她脸上那份惯有的恭顺谦卑如同水波般漾开，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飞快地掠过眼底——那里面有惊讶，有疑虑，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忌惮。她方才看得分明，顾明璃临摹玉簪纹路的速度、精准，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那等沉稳的应对，更是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酷的镇定。这真的是那个被顾家送来、看似温婉无害的孤女吗？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素蟾的心头，让她端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有些发冷。
她脚步不停，很快换了热茶奉上，脸上己然恢复了无懈可击的柔顺笑容：“小姐，请用。”
顾明璃这才从棋盘中抬起头，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温热的杯壁。她看了素蟾一眼，对方垂着眼，目光恭谨地落在她手中的茶盏上，没有丝毫异样。顾明璃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有劳你了。”她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水，目光似无意般掠过素蟾低垂的眉眼，最终又落回那盘杀机暗藏的残局之上。
素蟾无声地退后半步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再本分不过的丫鬟。
殿内熏香氤氲，棋盘落子声断断续续。那浓郁的甜腻之中，那一丝属于皇后的清冽沉水香，不知何时己悄然淡去。
顾明璃拈起一枚棋子，悬在棋盘一角，指尖冰凉。鬓边，一丝极其细微的汗意，终于从她光洁的额角缓缓渗出。
顾明璃指尖悬停的墨玉棋子，在熏香甜腻的空气中凝成一点寒星。额角渗出的薄汗尚未滑落，便被她不露痕迹地以袖口拭去——那动作轻如拂尘，却精准地掩去了所有可能被窥见的破绽。棋局上的黑白双子在她眼中化作纵横交错的囚笼，而真正的杀机，正从殿宇深处无声蔓延。
“喀。”
一声脆响自身侧传来。镶黄旗那位贵女手中的棋子脱力坠落，在棋盘上弹跳两下，滚入熏香氤氲的暗影里。她整个人软软伏倒，脸颊贴着冰冷的紫檀木案几，呼吸浊重如溺水的鱼。紧接着，藕荷色宫装的秀女帕子脱手，喉间溢出短促的呜咽，眼神彻底涣散。殿内仅存的落子声戛然而止，死寂中只余熏炉炭火“噼啪”的微响，和压抑的抽气声。
赵全耷拉的眼皮下精光一闪，嘴角扯出刻毒的弧度：“心神不宁，举止失仪——拖下去，按宫规处置！”两个太监如鬼魅般上前架人。苏氏吓得攥紧了袖中玉簪，指节青白，仿佛下一个便是自己。
顾明璃却在此刻落子。
“嗒。”
清脆一响，打破凝滞。黑子如楔，钉入白阵看似无解的围困中，竟是弃了边角三子，首取腹心空门！这一手毫无闺阁棋路的温吞，凌厉如匕首出鞘。赵全瞳孔骤缩，阴鸷的目光毒蛇般缠上她沉静的侧脸。
暗处，那道属于皇后的目光再度凝实。
帘幕阴影中，一只戴着翡翠护甲的素手轻轻按住身旁宫女捧着的鎏金手炉。沉水香的气息复又幽微浮动，混在甜腻中几乎难以分辨，却如冰线刺入顾明璃的感知——皇后未走！她在等，等有人破局，更在等破局之人露出马脚。
“小姐棋艺精妙，只是……”素蟾的声音突兀响起。她垂首为顾明璃续茶，水线精准注入杯盏，热气氤氲了眉眼，“锋芒太露，怕会灼了观棋人的眼。”语带关切，指尖却无意识着托盘边缘——那是她传递暗号时的习惯动作。
顾明璃端起茶盏，借氤氲水汽掩住唇角冷笑。素蟾的“劝诫”，分明是试探，更是警告。她故意将棋子重重叩在棋盘：“公公，此局可是‘金藤劫’？”
赵全被问得一怔，阴着脸点头。
“金藤缠枝，看似绝路，”她指尖划过棋枰上纵横的纹路，最终停在玉簪临摹图中那几粒星点凹痕的位置，“实则藏星为引，弃子断藤——前人匠心，岂容后人妄断生死？”
话音未落，赵全脸色剧变！ “星点”二字如针，狠狠扎进他耳中。他猛地看向地上被揉皱的纸团——那簪上星点纹样，是前朝废太子暗卫的标记！这丫头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