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涯的蓑衣还在滴水，漕帮总舵的盐仓在子夜雨中泛着惨白。他避开第三队巡更的铜锣声，猫腰钻进仓西夹墙。掌心按在青砖拼接的河图纹上，砖缝渗出的盐粒刺入手掌——这是三年前他亲手设计的密道，唯有历任总舵主知晓的"盐径"。
"咔嗒。"
暗门应声而开，霉味裹着咸腥扑面。赵无涯将火折子举过头顶，青砖甬道两壁的盐霜映出幽幽蓝光。这些结晶并非寻常海盐，而是用黄河故道卤水提炼的"苦盐"，遇火即爆的特性让密道成为天然屏障。他闭气施展龟息功，足尖点在盐霜最薄处，每步都踏在当年刻下的暗记上。
地窖深处传来铁链绞动声。赵无涯闪身避入盐垛阴影，见两名赤膊力士正在搬运压舱石。那青石表面布满蜂窝孔洞，漕帮特有的"水密隔舱"工艺能让百斤巨石浮于暗流。力士胸前的滴血莲花刺青在盐光中格外刺目，他们撬开石芯的动作，分明是幽冥教"尸解手"的招式。
"起钉！"
随着沙哑喝令，压舱石轰然中分。赵无涯瞳孔骤缩——石芯里嵌着的并非惯常的镇河铁牛，而是半幅青铜浮雕。浮雕刻着黄河夺淮的古河道，泗州城方位处镶着枚龙鳞金箔。他袖中分水刺险些脱手，那金箔纹路与青铜匣裂痕如出一辙。
突然盐垛倾斜。赵无涯旋身避让，分水刺勾住顶梁铁链。方才藏身处的盐包炸开，苦盐遇火折子爆出青焰。两名力士己化为人形火炬，惨叫声中仍在执行最后的指令——他们的手指深深抠进浮雕，将泗州城方位逆时针转动三格。
地窖突然震颤。赵无涯借铁链之力荡向浮雕，分水刺插入黄河故道的睢水支流凹槽。整面浮雕开始平移，露出下方深井。井壁布满人工开凿的蹬道，水声自深处传来，带着地下钱庄特有的铜锈味。
蹬道第三十七阶，赵无涯的绑腿被黏液沾住。他捻起些许在鼻端轻嗅，这是"化骨水"蒸发的痕迹——唯有地下钱庄处置叛徒时才用此毒。井底豁然开朗，百丈见方的溶洞中，铜钱串成的珠帘将空间分割成九宫格。每串铜钱都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最中央的"开元通宝"帘幕上，血莲纹正随洞风摇曳。
"巽位三步，震位七步。"赵无涯默念漕帮密语，分水刺挑开第三串铜钱。珠帘应声而响，铜钱相撞声竟奏出《霓裳羽衣曲》的调子。当第七枚"乾元重宝"被拨动，地面青砖突然塌陷，露出盛满化骨水的石槽。他急展"踏浪步"点水而过，蓑衣下摆却被腐蚀出锯齿状破口。
溶洞深处传来机括轰鸣。赵无涯撞破最后一道珠帘，眼前景象令他血脉偾张——九口青铜鼎按河图方位排列，鼎中沸腾的卤水里沉浮着官银。鼎足拴着的寒铁链延伸至暗河，链身刻满与青铜匣相同的蝌蚪文。最骇人的是东南角那口鼎，鼎耳分明是两具蜷缩的童尸，腕上还套着漕帮幼徒的银铃铛。
"乾坤倒转，龙鳞归位！"
沙哑声音自鼎后传来。赵无涯的分水刺脱手飞出，钉住那人的斗篷下摆。布帛撕裂声里，幽冥教长老的枯手正按在童尸天灵盖——头骨凹陷处嵌着龙鳞金箔，与浮雕上的如出一辙。
青铜鼎突然倾覆。化骨水如瀑泼来，赵无涯扯下蓑衣旋成盾牌。趁布帛腐蚀的间隙，他燕子三抄水掠过鼎群，分水刺首取长老咽喉。那妖人却突然捏碎童尸腕铃，铃舌里迸出的金蚕蛊首扑面门。
"着！"
林雪衣的软剑破空而至，剑身缠着的雄黄绫将蛊虫尽数兜住。她足尖点着铜钱珠帘飞掠而来，夜行衣被化骨水蚀出破洞，露出内衬的百衲衣。赵无涯趁机挑飞长老的面具，面具下竟是三年前"溺亡"的漕帮账房先生！
"总舵主别来无恙？"账房先生獠牙毕露，枯手拍向中央青铜鼎。鼎身饕餮纹突然睁眼，瞳孔处射出七枚透骨钉。林雪衣甩出玄铁令格挡，金属相击声在溶洞内回荡如雷。赵无涯突然福至心灵，分水刺连点七处鼎耳——正是北斗透骨钉的逆穴位。
溶洞穹顶应声坍塌。月光混着暴雨灌入，照见坍塌处露出的镇河铁犀——那千斤铜兽的脊背处，裂纹与青铜匣完全吻合。账房先生暴退时撞翻盐垛，苦盐遇水汽爆炸，将青铜鼎群推入暗河。
"追！"
赵无涯扯住林雪衣跃入暗流。湍急水流中，镇河铁犀正随波逐流，犀角处龙鳞金箔泛着幽光。两人施展龟息功附于犀背，忽觉水流转向——这是漕帮密道连接汴河暗流的"水龙卷"。当犀角刺破水面时，眼前竟是三日前血战过的幽冥教画舫！
画舫甲板上，千面狐残破的波斯绸衫仍在飘扬。赵无涯的分水刺挑开船板夹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盐仓失窃的官银。每锭银底都烙着滴血莲花，莲心处嵌着米粒大的龙鳞金箔。林雪衣突然剑指西方，汴河远端浮现十二盏幽冥灯笼，绿光中隐约可见新的青铜匣轮廓。
暴雨更急。镇河铁犀开始下沉，赵无涯摸到犀腹处的机关钮——这是用压舱石工艺制造的逃生舱。当水密隔舱封死前，他瞥见犀尾刻着行小字："洪武七年，泗州沉。"字迹与盐仓浮雕的泗州城方位完全一致，而那个坐标，此刻正在他们脚下三百丈的河泥中缓缓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