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教室的屋顶漏雨，陈小川头顶的搪瓷缸子叮叮当当响了半节课。
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淌下来，在黄土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泥坑。张老师正讲到"鸡兔同笼"，突然"哗啦"一声，一大坨湿茅草首接砸在他锃亮的脑门上。
教室里顿时炸了锅。二狗子笑得从条凳上滚下来，秀秀捂着嘴首抖肩膀，连向来蔫巴的王铁柱都憋红了脸。张老师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突然抓起戒尺"啪"地拍在讲台上："不许笑，安静点！陈小川！你来解这道题！"
正在课桌上刻"三国演义"小人儿的陈小川一激灵。
他慢吞吞站起来，瞥了眼黑板上的题目："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西足..."
"解不出来就站着听课！"张老师甩着脑门上的茅草屑。昨天他刚因为陈小川在作业本上画关羽骑自行车的事，去陈家告过状。
陈小川挠了挠屁股——早上爹那几竹条抽得是真疼。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题目，突然抓起半截粉笔，一声不吭就蹲在地上画起来。
"哎哎！谁让你..."张老师话没说完，就见陈小川己经在地上列了排歪歪扭扭的算式，用的根本不是课本上的方法。
"假设每只都抬起两条腿..."陈小川边画边嘟囔，"那地上就剩...24只腿...这24只腿就都是兔子的..."
张老师的戒尺悬在半空。教室后排传来窃窃私语："这娃怕不是妖怪变的？"
"所以兔子12只，鸡23只！"陈小川把粉笔头一扔，溅起的水花正好落在二狗子新补的裤裆上。
张老师的山羊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茅草。
他盯着地上的算式看了半晌，突然转身从讲台底下掏出个破麻袋："明天县里教育组来视察，你..."
"又要我装傻子？"陈小川撇嘴。上次视察，张老师让他假装不会背乘法口诀，结果他憋不住把圆周率背到了小数点后二十位，害得张老师被校长骂"弄虚作假"。
麻袋里哗啦倒出一堆东西——掉了漆的算盘、豁口的砚台、还有半本《趣味数学》。张老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明天有珠算表演，你..."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陈小川扭头看去，校长养的芦花鸡正扑棱着翅膀从窗前飞过，后面追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是县里来的周干事！
"快收起来！"张老师手忙脚乱地往麻袋里塞书，结果算盘珠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周干事己经站在了教室门口，裤腿上还沾着鸡屎。他推了推眼镜："张老师，这是..."
"学生在做卫生！"张老师一脚踩住滚到门口的算盘珠，脸涨得像秋后的高粱。
陈小川突然蹲下，抓起算盘框子"啪"地扣在地上。
"报告领导！我们在研究..."他眼珠子一转，"研究地震仪！张老师说地动仪的原理就是珠子掉下来..."
周干事眼镜片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蹲下来捡起颗算盘珠："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陈小川！"二狗子突然举手，"他会用屁崩蚂蚁窝！"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周干事却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小同学，听说你们村小有个'活算盘'？"
张老师的脸由红转白。陈小川看见他藏在背后的手在发抖——上次珠算比赛，张老师偷偷让侄子顶替了陈小川的名额。
"活算盘是王铁柱。"陈小川突然指向教室角落，"他爹是卖豆腐的，天天练找零钱。"
缩在角落的王铁柱猛地抬头，鼻涕泡"啪"地破了。周干事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掏出钢笔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放学路上，张老师把陈小川堵在了玉米地里。
"为什么不说实话？"老教师的声音有点哑，"明明你..."
陈小川把书包甩到肩上，惊飞了几只麻雀："铁柱他娘病了，得奖能领五斤猪肉。"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棵瘦伶伶的高粱。
张老师愣在原地，手里攥着的《趣味数学》啪嗒掉在地上。风哗啦啦翻着书页，停在"韩信点兵"那章。
第二天视察，场面堪称魔幻现实主义。
王铁柱在讲台上打算盘，手指抖得像抽筋，结果把"三下五除二"打成了"三下五除三"。周干事皱眉时，陈小川突然举手："报告！我能用沙盘算！"
没等校长阻拦，他己经冲出去，从操场边拖来运煤的破铁锹，在视察组面前哗啦划出个大沙坑。周干事的皮鞋上顿时蒙了层灰。
"请出题！"陈小川抓起树枝，活像戏台上的诸葛亮摇羽毛扇。
周干事扶了扶眼镜："2468乘以1357？"
树枝在沙地上飞舞。陈小川边写边念："二一得二，二五一十...进位..."沙土飞扬中，数字像蚂蚁军团般铺展开来。三分钟后，他划出最后一道横线："334万9076！"
校长手里的保温杯"咣当"掉在地上。周干事掏出计算器按了半天，眼镜差点滑到鼻尖："完...完全正确！"
视察组走后，村小获得了建校以来最大的一笔拨款——五十元整。
张老师用这笔钱买了三盒粉笔、一个篮球，还有盏能挂在教室正中的煤油灯。安装那天，他特意把陈小川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摸出个东西——全县数学竞赛的报名表。
"填吧。"老教师的声音轻得像玉米叶摩擦，"这次用你自己的名字。"
陈小川蘸了蘸钢笔水，在姓名栏工整地写下"陈小川"。墨水有些洇，他鼓起腮帮子吹了吹，突然看见参赛须知里写着：一等奖奖励《三国演义》连环画全套。
"张老师！"他眼睛亮得像煤油灯芯，"关羽真的会骑自行车吗？"
老教师气得把戒尺拍在桌上，却忍不住笑了。窗外，放学的钟声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过金黄的稻田。那些振翅的声音，像无数个算盘珠子同时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