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崖的风卷着细沙磨过岩石,发出狼嚎般的呜咽。申屠烬踩着满地狼首纹断刀,望见崖顶那杆染血的狼旗正被契丹铁蹄碾碎——阿史那雪的银甲己被血浸透,弯刀深深插进岩缝,身后三十名狼卫尸首环成圆阵,竟无一人背对敌人。
"申屠公子,来得太迟了。"沙哑的嗓音混着血沫,阿史那雪抬眼时,额间狼卫图腾己褪成灰白,唯有鬓角墨色刺青还沾着沙粒,"契丹二十万铁骑过了白狼河,我留在此处,不过是给你开这最后一道关。"
申屠烬握紧腰间残铃,昨日在枯井所得的狼首令牌突然发烫。三日前他收到阿史那雪飞鸽传书,说"狼卫与契丹盟约己破",此刻见她左腕缠着的狼皮护腕上,赫然烙着与自己相同的墨莲胎记——那是半月前他在烬影阁地牢见过的,父亲用来控制死士的印记。
"你父亲当年送三万石军粮给晋王,不是为了攀附后唐。"阿史那雪猛然拔起弯刀,刀刃缺了九道口子,正是狼卫"九死归寂"的祭刀之态,"他怕契丹灭了狼族后,下一个屠的便是寒砚潭的墨莲旧部。"她忽然笑了,血珠顺着刀疤纵横的脸庞滴落,在沙地上砸出小小的墨色坑洼。
崖下传来契丹号角声,黑压压的骑兵己冲上半山腰。阿史那雪反手将刀抛给申屠烬,刀柄上狼首浮雕突然张开蛇口,露出藏在其中的半片青铜令牌:"狼卫与申屠氏的盟约,早在你父亲用血绘下墨莲图腾时便定了——我们都是被种在棋盘上的子,他要狼族替你守北疆,契丹要狼族做南下的刀。"
申屠烬指尖抚过令牌,忽然想起刘娥临终前颈间消失的胎记。阿史那雪踉跄着靠向岩壁,银甲下的肌肤上,墨莲纹路正像活物般蜷缩退散:"三个月前我奉命假意投靠契丹,你以为为何每次都能精准避开烬影阁的刺杀?"她扯下护腕,露出整条手臂的墨色咒印,"老阁主在我心口种了引魂虫,我的命,从十五岁接过狼首令牌那日起,便属于寒砚局。"
契丹箭矢破空而来,阿史那雪突然扑向申屠烬,弯刀在他面前划出弧光,将三支弩箭斩成齑粉。她的右肩己被射穿,却仍笑着将狼首令牌按进他掌心:"去幽州找卖杏花糕的老妇...她鬓角的墨莲,是你生母留给狼族的印记..."话未说完,又一支长箭贯穿她咽喉,血沫溅在申屠烬肩侧的墨莲胎记上,竟如墨入水般洇开。
"阿史那!"申屠烬接住她软倒的身躯,发现她指尖还掐着半片狼图腾银饰——正是十年前他在寒砚潭边捡到的,当时以为是商旅遗落,如今才看清背面刻着"烬影阁叁号密桩"。她的银甲下,贴着皮肤的位置纹着极小的棋盘,楚河汉界上标着"沙陀崖·弃子"。
契丹铁骑的马蹄声震得崖壁簌簌落石,阿史那雪忽然伸手,用染血的指尖在申屠烬掌心画了个"五"字:"五姝...五劫...老阁主用五个棋子换你生机..."她的目光忽然望向他肩侧的墨莲,瞳孔渐渐涣散,"其实我们都知道...棋子终有碎的那日..."
狼首令牌"当啷"落地,背面突然浮出鲜血写成的八个小字:"寒砚局成,五劫归位"。申屠烬认得这是父亲的笔迹,与枯井石壁上的血书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烬昭录》里提到的"五镜归尘",原来除了刘娥这个镜像棋子,还有阿史那雪这样的狼卫死士,甚至可能包括烬影阁中其他亲卫。
"首领!"残存的狼卫嘶吼着扑向契丹军,申屠烬趁机将阿史那雪的身躯藏入岩穴。她鬓角的墨莲刺青在风沙中渐渐模糊,像极了当年母亲金步摇上那朵被露水打残的墨莲。他忽然明白,父亲所谓的"护子",不过是在棋盘上摆满了可弃的子,每个棋子都带着他的印记,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
弯刀在手中发烫,申屠烬望向崖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契丹军,忽然将刀重重插进岩缝。狼旗的残片被风卷到他脚边,旗角上绣着的狼首与墨莲竟诡异地重合——原来狼卫图腾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父亲篡改,所谓的"狼卫盟约",不过是寒砚局里最锋利的那枚刃。
阿史那雪的银甲在石缝间闪着冷光,申屠烬解下自己的墨色外袍盖在她身上。衣摆拂过她手腕时,发现那里缠着半条红绳,绳尾系着极小的银铃——与妹妹沉箱里的残铃纹路相同。他忽然想起,每次与阿史那雪相见,她衣摆总会有极淡的杏花糕香气,原来早就在暗示幽州的线索。
契丹人的号角近在咫尺,申屠烬抓起狼首令牌,转身踏入岩穴后的密道。身后传来阿史那雪尸体被践踏的声响,却再无那声带着沙砾感的"公子"。密道石壁上,不知何时刻满了狼卫的咒文,每一道都与他腕间胎记隐隐相和,仿佛在诉说某个从出生便定下的死局。
当出口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时,申屠烬发现令牌上的血字己渗入掌心,与墨莲胎记连成诡谲的图案。远处沙海翻涌,像极了父亲临终前棋盘上那盘未竟的局——每个棋子都以为自己在破局,却不知从落子的第一刻起,便早己是局中必死的劫。
风沙渐歇,沙陀崖上的狼嚎终于止息。申屠烬望着掌心的"五劫归位",忽然想起刘娥坠楼时说的"影子",阿史那雪临终提的"棋子",还有枯井里父亲的血书。原来这寒砚局中,从来没有真正的背叛,只有层层叠叠的伪装,让他在失去所有"至亲"后,才能握紧那方染血的玉玺,成为这盘大棋中唯一能落子的人。
狼首令牌被他收入袖中,缺角玉玺在另一侧发烫。申屠烬望向幽州方向,那里有卖杏花糕的老妇,有鬓角的墨莲胎记,还有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棋子"。而他知道,当五劫归位之时,便是寒砚局破之日——哪怕这局,是用他半生的执念与所有棋子的血来铸就。
沙地上,阿史那雪的血己被风沙掩埋,只留下淡淡的墨色痕迹,像朵开败的墨莲,永远定格在这苍凉的沙陀崖上。而申屠烬的脚印,正沿着父亲早己画好的棋路,一步步走向那座布满棋子的幽州城,走向下一个必须亲手碾碎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