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三日，商於古道的枫树红得滴血。江子墨背着药篓穿行枫叶林，阿青蹲在肩头，忽然竖起耳朵——西南角传来靴底碾过枯叶的轻响，三缕极细的银丝正从树影间荡来，末端淬毒的倒钩泛着幽蓝，正是观潮台“潮汐三式”的暗器。
他旋身撞向枫树，药篓里的曼陀罗花与乌头叶飞溅，银丝擦着鼻尖掠过，在树皮上灼出焦痕。暗卫从树冠跃下，玄色劲装绣着潮纹暗花，腰间令牌与他贴身收藏的玄铁牌形制相同，却在落地时踩中他早布好的墨家“绊雷”——枯枝连着树藤骤然收紧，将人倒吊在横枝上。
“观潮十八子，生死护山河。”殇按住暗卫握短刃的手，掌心触到对方虎口的老茧，与父亲当年教他握机关弩的位置分毫不差。暗卫面罩下的瞳孔骤缩，盯着他腰间晃动的“山河令”玉佩：“小主人？眉心朱砂……”
枫叶掠过殇的眉梢，他摘下伪装用的褐色面膏，露出眉间淡红印记——这是用吴郎中的“洗朱散”日日淡化的结果，此刻在暮色中如同一滴未凝的血。暗卫的令牌“当啷”落地，与他怀中的玄铁牌发出清越共鸣，牌背“观潮”二字与公输家徽的齿轮纹竟暗藏榫卯，可严丝合缝拼作“山河”二字。
“十三年了……”暗卫声音发颤，解下颈间银链，露出与殇玉佩背面相同的“止戈”微刻，“老楼主临终前说，若见玉佩配令牌者，便告知‘青鸾殿的鹤形纹，藏着当年血诏’。”殇的指尖骤然收紧，想起父亲血溅照壁时，掌心紧攥的正是半片鹤形玉片，与母亲妆匣里的残片能拼成完整鹤影。
山风卷起红叶，暗卫娓娓道来：建安十七年霜降，观潮台暗桩发现太尉府密令，称公输家私藏墨甲禁术，意图谋反。父亲连夜转移殇与幼弟，自己却被玄甲军围杀，临终前将“山河令”与观潮令牌交于墨叔，嘱其“护幼主至青城山，寻‘青鸾殿’旧人”。
“青鸾殿？”殇摸着玉佩背面的刻痕，忽然想起陈先生曾在破庙讲《山海经》，说青鸾为西王母信使，象征“沉冤得雪”。暗卫点头，袖中滑出半幅残图，边缘焦黑，却能辨出洛阳城郊山脉走势，某处峰峦画着鹤形标记：“当年血诏藏在青鸾殿暗格，只有公输家‘山河令’能启。”
阿青忽然低吠，远处传来马蹄声。暗卫推他躲入岩穴，自己则冲向官道，劲装下摆翻出三道血痕——那是方才被“绊雷”机关所伤，却与殇在墨家工坊学的“非攻”陷阱威力相符。殇贴着岩穴石壁，听着暗卫与追兵厮杀，手中残图被体温焐得发烫，忽然想起父亲书房的《山河图》，青鸾殿的位置，竟与当年玄甲军围杀路线重合。
追兵退去时，暗卫己身中三箭，却仍护着殇的药篓：“小主人，观潮台己被渗透，唯有青城山……”话未说完，便将染血的令牌塞进他掌心，瞳孔倒映着殇眉间朱砂，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的目光。殇扯下衣襟为他止血，发现暗卫心口纹着与自己相同的“止戈”刺青，只是颜色更深，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暮色漫过枫叶林，殇抱着残图与令牌，看暗卫闭上眼。阿青舔着他掌心的血，他忽然想起护城河底的寒彻，想起陈先生的墨香，想起吴郎中的药草——原来观潮台的暗卫，从父亲托孤那日起，便如影随形，用性命为他铺就这条流离路。
他在暗卫衣襟内侧发现半片鹤形玉片，与自己的玉佩严丝合缝，拼合处露出小楷：“太尉与匈奴暗通，构陷墨甲……”字迹被血浸透，却让他浑身发冷。当年灭门案，竟牵扯到边疆军政，那些踏碎公输府的玄甲军，靴底的饕餮纹，原是太尉府的私兵标记。
夜风掠过岩穴，卷起暗卫的衣角，露出足底的“观潮”刺青。殇将两枚令牌叠放，齿轮与潮纹相扣，映着天边残阳，竟似当年公输府照壁上的“止戈”二字，被鲜血染得通红。他忽然明白，父亲留给他的不是单纯的复仇，而是观潮台二十年未断的暗线，是青鸾殿里藏着的血诏，是让这天下的墨甲，不再成为构陷忠良的借口，而成为护佑山河的壁垒。
安葬暗卫时，殇在墓碑刻下“观潮第十八子”，用墨家机关术设下隐阵，枫叶飘落便自动掩盖碑前足迹。他摸着腰间重新系好的“山河令”，忽然发现玉佩孔眼处刻着极小的星图，正是青城山方位——原来父亲的遗言“去……青城山……”，早藏在这方寸玉佩之间。
马蹄声渐远，商於古道恢复寂静。殇背起药篓，阿青低声呜咽着蹭他掌心，残图在袖中沙沙作响。他知道，从此“江子墨”的身份即将褪去，观潮台的暗线己与他血脉相连，而青鸾殿的鹤形纹，终将指引他揭开那场血案的真相——就像暗卫用最后一口气说的：“公输家的骨血，当如观潮之勇，逆浪而歌。”
枫叶落在他眉间，仿佛父亲当年点的朱砂痣。殇望向西南，青城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血诏，还有父亲未说完的半句话，以及，观潮台十八暗子用性命守护的，让公输家“止戈为武”的真正传承。他摸了摸藏在革囊深处的墨家残卷，忽然懂得，这一路的流离，原是为了让他在血与火中淬炼成刃，终有一日，能劈开这笼罩公输家十三年的阴霾，让“止戈”的齿轮，重新在这山河图上，转出朗朗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