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在半山腰缠绵，二十多个孩子举着自制的竹杖，跟着林月和宋皓宸向山顶攀爬。宋皓宸背着沉甸甸的望远镜，在碎石路上不时伸手拽住打滑的学生。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支起三脚架，镜头对准云城方向："看，那座亮闪闪的高楼就是我们的学校。"孩子们踮着脚争相张望，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林月分发着泛黄的纸条，最小的虎子咬着铅笔头，认真写下歪歪扭扭的字："想让糖老师当我姐。"山风掠过草甸，将这些带着温度的愿望吹成簌簌作响的风铃，其中一张被风吹起，飘向远处层叠的山峦，惊起几只在树梢休憩的白鹭。
"老师，快来看！"扎着红头绳的阿花突然拽住林月的衣角，眼睛亮晶晶地指着远处。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云海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色的涟漪，仿佛一片流动的绸缎。宋皓宸蹲下身子，将最小的孩子抱起来，让他透过望远镜看向远方："看到了吗？那是我们来的地方。"孩子兴奋地拍着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漂亮，好像在做梦！"林月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她知道，这样的时光己经进入了倒计时。
下山的路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看到的景象，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穿过长满蕨类植物的小径时，走在前面的几个孩子突然停了下来，神秘兮兮地对林月和宋皓宸比了个"嘘"的手势。他们蹑手蹑脚地拨开藤蔓，露出一个隐藏在大树根部的树洞。树洞深处藏着用苔藓铺就的"宝座"，旁边摆着松果串成的项链、野花编织的王冠，还有用树叶拼成的爱心形状。
"这是给老师的奖杯！"阿花踮脚将松果王冠戴在林月头上，又把松果项链递给宋皓宸。宋皓宸郑重其事地把项链别在胸前，金属徽章在阳光下叮当作响："这是我拿过最珍贵的奖。"斑驳树影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惊起栖息在枝头的白鸟。孩子们围着他们，唱起了自编的歌谣，歌声清脆而纯真，在树林间回荡。林月轻轻抚摸着孩子们的头，感受着他们手心的温度，眼眶不禁有些。
回到学校时，手工课教室己经飘满了彩纸的清香。林月手把手教孩子们折千纸鹤，一张又一张彩纸在稚嫩的小手中变成展翅欲飞的模样。当第108只纸鹤在掌心展翅时，扎马尾的阿秀突然抬头："老师，千纸鹤能寄到云城吗？"教室陷入寂静，所有孩子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眼巴巴地望着林月。林月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抬头望向窗边的宋皓宸，看见少年慌忙转身擦拭眼角，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贴满学生画作的斑驳墙面上。
"当然可以。"林月强忍着泪水，露出微笑，"等我们回到云城，就把这些千纸鹤挂在教室里，这样我们就能天天看到它们，也能天天想起你们。"孩子们听了，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又开始专注地折起千纸鹤，教室里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折纸声。
暮色浸染青瓦时，两人走进村尾最破旧的土坯房。屋内昏暗潮湿，仅有的窗户上糊着泛黄的报纸，墙上贴满用报纸剪裁的"奖状"，记录着孩子这些年来的努力。家中的老人坐在角落的竹椅上，咳嗽声此起彼伏。宋皓宸弯腰检查孩子漏风的书包，趁老人不注意，悄悄将叠好的奖学金塞进夹层；林月则把阿嬷临终前织的红围巾围在女孩脖子上，毛线团残留的体温与山风的凉意交织。
"谢谢老师。"女孩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花，紧紧握住林月的手。林月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要好好学习，将来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返程路上，潮湿的石板路在脚下蜿蜒延伸，青苔与碎石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林月踩着宋皓宸留下的脚印前行，两人重叠的脚步声与远处归鸟的啼鸣，在山谷间撞出空荡荡的回响。山风卷着野菊的香气掠过发梢，她忽然想起初来那天，也是这样的风裹着孩子们的笑声，吹散了晕车的不适。
"真舍不得这些孩子。"宋皓宸的声音惊飞了灌木丛中的夜枭。少年弯腰捡起块光滑的鹅卵石，在掌心反复，"虎子昨天偷偷塞给我半块烤红薯，说要留着给'最厉害的篮球老师'。"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林月盯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想起课堂上他单膝跪地，耐心教跛脚的阿福投篮的模样，眼眶突然发烫。
"我也是。"林月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惊起几只萤火虫，"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教他们。"她想起阿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大学"二字，想起自己承诺要带孩子们做的化学实验，那些未完成的计划此刻像藤蔓般缠绕着心脏。月光爬上树梢，将两人的影子镀成银边，宋皓宸忽然停步，从背包侧袋摸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孩子们收集的彩色石子，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回到学校时，最后一缕暮色正从教室窗棂褪去。空荡荡的课桌仍保持着下午手工课的模样，彩纸碎屑混着铅笔灰散落在缝隙里，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林月指尖抚过阿花用蜡笔绘制的"糖老师最美"画像，画像边缘被反复得起了毛边。宋皓宸站在黑板前，黑板上还留着未擦净的数学公式，粉笔灰在月光下轻轻浮动。
"我们会回来看他们的，对吧？"林月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宋皓宸转身时，月光恰好落在他别在胸前的松果项链上，金属徽章轻轻晃动。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一定会的。"少年伸手触碰玻璃，仿佛能穿透时空握住某个孩子的手，"等我们考上大学，就带着更多书和文具回来。"
夜风掀起破旧的窗帘，卷着走廊里孩子们留下的跳绳，在空中划出无声的弧线。林月捡起地上散落的千纸鹤，发现每只翅膀下都写着稚嫩的字迹："老师别走""要开心"。宋皓宸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鼻音："阿旺说等我们走了，他就把教室的篮球架擦得比星星还亮。"
月光渐渐铺满整个教室，将桌椅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并排站在门口，看着月光一寸寸漫过黑板、讲台，漫过孩子们亲手制作的黑板报。那些未说完的叮嘱，那些藏在笑容里的不舍，此刻都化作胸腔里温热的悸动。当第一颗星子在山坳间亮起时，他们转身离开，身后的教室在月光下宛如盛满回忆的琥珀，而那些难以割舍的情感，正悄然生长成跨越山海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