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有南北两座高塔,皆有插云之势。
北面是大相国寺的铁塔,由朝廷拨款建造,南面是天清寺的繁塔,是民间集资修建。
两座塔都极负盛名于天下,来汴京的人都会前去浏览一番,人多就聚财,由此因缘两座名寺外逐渐形成了规模巨大的集市。
铁塔集市主要买卖古玩字画,古钱旧书。成了权贵雅士的驻足之地。
而繁塔集市则成了三教九流聚会的场所,宛如旧北京的天桥。颇有些江湖气息。
铁塔居庙堂之高,繁塔处江湖之远,城中百姓各取所需,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江涛就在繁塔集市,临到天清寺门口他却踌躇不前了。
王员外不明其意,催促道:“繁塔就在寺内繁台之上。”
“以后再去瞻仰吧。”江涛抚了下幞头:“小弟怕扰了僧众清修。”
王员外会意,江涛是怕这“髡人”形象引起麻烦,想想也确实在理,于是笑道:“想的周到,近期市面上不太平,也罢,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杨源亦笑道:“过得几日栉发后再去不迟,今天且去集市算卦。”
“正是。”三人说笑着转身离开天清寺,向集市走去。
虽然近期地震不断,但汴京穷人迫于生计,依旧要出门营生,因此繁塔集市热闹如常,来此讨生活的人都自行占块地,或演杂耍或唱小曲,也有江湖人练武卖药丸的。
练摊摆卦的都支起棚子,等待顾客上门,游人则三五成群的围着喜欢的场地,听唱瞧戏,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三人走到一个肉摊旁,江涛见有个江湖说书人正在空地前比比划划,他平时喜听评书,见此心喜,想着不知宋朝评书讲些啥,于是道:“王老,杨哥,你们去算卦吧,我在这里听听说书。”
杨源笑道:“待的有闲暇时,我陪兄弟去桑家瓦舍耍耍去,那里的说书才精彩,这里的书不听也罢。”
王员外却对杨源道:“小子刚到汴京城,爱看啥由他吧,咱们去算卦。”
杨源听了笑道:“那江兄弟就在这里听书,勿要离的太远,待会算完卦自来找你。”
江涛连连答应着,待杨源与王员外走远后,这才挨近那听书的人群,此时人群已是里外三层。
只听那说书人醒木一响:“列位,今日小可即不说三国英雄,也不讲隋唐豪杰,只说一段近期的闲话,那位要问了,近期有甚事,莫非是说那地动,我回大官人,那地动是天变,咱草民可没能耐说这个,今日要说的是,登州阿云小娘子杀夫案。”
此言一出,就有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人群也随之躁动起来,显然很多人知道这事,江涛却听的甚是茫然。
醒木再次响起:“列位静言,容小可把此事详细与诸公道来,话说登州乡间,有位小娘子名唤阿云,年芳十三,长的是花容月貌,可叹红颜薄命,阿云幼年丧父,到一十三岁时母亲又去世,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
才讲到这里,人群早是唏嘘不已,有人甚至还抹了下眼眶,显然都知道阿云的身世。
说书人继续道:“可老话还有一句,叫做褔无双至祸不单行,那阿云有个叔叔,为了些许聘礼,竟把尚在服丧的阿云许配给同村的韦阿大,想那韦阿大生的丑陋,年纪又大,阿云自然不喜,奈何一个弱女子,父母已逝,已无人为她出头,也只能每天以泪洗面,呼叫着已逝世的娘亲。”
“阿云还在服丧,她叔这厮也太可恶。”有人高喊了句。
这话立时得到了众人的响应,纷纷痛骂起来。
说书人本说的兴起,被生生打断,心里有些不悦,无奈这些听众都是衣食父母得罪不得,只得陪着笑道:“这位大官人骂的好,眼见着嫁娶之日渐近,阿云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听众中又是一阵叹息唏嘘,皆有忿忿之色。
“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那天,阿云小娘子正在愁闷,远远的望见农田中韦阿大正在做活,不由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呔,你这贼子,看你往那里走,提着刀就冲了上去,两人照面更不答话,也就几个回合,韦阿大身中数刀,被砍去一指,仓皇逃窜到村中。”说书人边说边比划,最后摆了很潇洒的姿势,然后微微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听众的喝彩。
然而人群毫无反应,显得出奇的平静,人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半晌后才听到有人轻声道:
“那个阿云小娘子不弱啊,有万夫不挡之勇。”
“这不是阿云,怕是赵云吧。”
“就凭能喝出呔这一声,他叔叔可制不了阿云小娘子。”
说书人闻言顿时满脸是汗,他先前见听众都同情阿云,本意是想讨好卖乖,能多得赏钱,没料到用力过猛,效果适得其反,现在弄的极为尴尬,不得不连连拍着醒木,意图把听众的情绪再拉回来:
“那韦阿大见有性命之忧,连连呼喊,村民闻讯赶来相救,阿云小娘子见其势大,无奈拨马便走…啊,不,只得投案自首。”
说书人在那里声嘶力竭,可听众并不买账,根本不听他在讲啥,只是在各自议论。
“要怪就怪阿云小娘子的叔叔。”
“韦阿大确有不妥之处,可也不能宰了呀,人家至少是明媒正娶。”
“奇了怪了,怎滴阿云小娘子敢杀他郎君,不敢杀他叔。”
本来人群围的很严实,经这么一折腾,许多人都摇头离去,场子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江涛这才看到那说书人的模样,不过是个青年后生,年纪最多与已相仿,正面红耳赤的僵立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唉,老天爷不赏饭吃,可也不容易啊,年纪轻轻就出来讨生活,看来也是个穷苦之人。
江涛对那说书人是满怀同情,见到听客皆有离去之意,眼看场子就要清空,他猛的窜到中间,也不管说书人愿意与否,拿起醒木连连敲击,大声道:“诸位可能不知,说书先生说的句句是实,小可就是登州人氏,那里人人皆知那日之事,那日阿云小娘子因悲伤过度,以至于神情恍惚,已然成疯成癫,要不为何能有如此大力气,斗的了一个强壮男子。”说罢用力捅了下说书人。
那说书人立刻领会 忙敲着醒木道:“正如这位兄台所言,阿云小娘子正是悲伤过度,一时失心疯了,可怜啊,一个如花的小娘子竟落到这般地步。”
“唉,可不。”江涛在旁应了一句。
听了这话,看客不再四散,又渐渐围拢过来,再次为阿云的遭遇唏嘘不已。
说书人心里暗松口气,定了下心神继续道:“阿云杀夫按律当斩,县中也是如此判决,眼看这弱女子就要香消玉殒。”
江涛又随口答了句:“唉,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说书人显然没明白江涛这话的意思,他看了江涛一眼,低声道:“多谢相助,兄台请回,要不咱这就不是说书,成说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