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寒从醉月楼回来时,己是三更天。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夜露寒气。
像是从地府的门口兜了一圈。
将那本红木封皮的账册藏入府中最隐秘的暗格后。
他才觉得那扼住咽喉的手,稍稍松开了半分。
书房内依旧一片狼藉,他疲惫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双眼猩红,脑子里盘旋的,却还是那三十二万两的窟窿。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缕柔和的烛光照了进来。
姜蕊萱端着一碗参汤,步履轻盈地走入,仿佛没有看见满地的狼藉,只将参汤放在他手边。
“老爷,夜深了,喝碗参汤暖暖身子吧。”
“谁让你进来的?”
叶孤寒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他此刻烦躁至极,不想看见任何人,尤其是这个他越来越看不透的妻子。
“老爷为国事操劳,妾身……只是担心。”
姜蕊萱垂下眼帘,声音柔得像一缕青烟。
她的顺从,让叶孤寒的烦躁略微平息。
他端起参汤,却并未喝,只是盯着碗里浮动的参片,冷哼道:“妇人之见,担心有什么用?”
姜蕊萱没有反驳,只是走到书案前,拿起墨锭,开始为他默默研墨。
“沙沙”的磨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过了许久,姜蕊萱才像是不经意间提起。
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老爷,妾身今日听闻一桩奇事,也不知该不该说。”
叶孤寒眼皮都未抬一下,冷冷吐出两个字:“有屁快放。”
“是。”
姜蕊萱仿佛被他粗暴的语气吓到。
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妾身听闻,当初给咱们送来二十万两赔罪银的王振海王员外,最近生意上似乎也遇到了大麻烦,亏空巨大,正西处拆借呢。”
她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了叶孤寒一下。
王振海?
那个老狐狸会亏空?
“妾身只是觉得奇怪,”
姜蕊萱的声音更低了,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澜汐城富庶,盐利丰厚,怎会说亏空就亏空了呢……妾身还想起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巧合。”
“说!”
叶孤寒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刀。
姜蕊萱的手微微一颤,墨汁溅了一滴在宣纸上,像一滴突兀的眼泪。
她似乎有些害怕,声音也带上了颤音:“妾身……妾身忽然想起,柳姨娘的那个哥哥柳承业,在入狱前,恰好就在王员外的一个对头盐商家中,当账房。”
“你说什么?”
叶孤寒“霍”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
他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柳承业!
账房!
王振海的对头!
之前柳氏送来的毒糕点,那三十二万两的亏空。
王振海的“赔罪银”,如今,又是柳承业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这些线索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瞬间在他脑中织成了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
他一首以为,柳氏兄妹只是愚蠢的棋子,是被人利用的废物。
可现在看来,柳承业那个贱奴,根本就是一条早就埋在他身边的毒蛇!
他是不是早就和王振海的对头勾结,暗中做假账。
一步步掏空了他和王振海合作的盐路,才导致了那三十二万两的巨额亏空?
王振海送来的二十万两,根本不是赔罪!
而是那个老狐狸发现账目对不上,来找他这个“靠山”填窟窿的!
“好……好一个柳承业!”
叶孤寒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
捏着桌角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节节发白,仿佛要将坚硬的木料捏碎。
“我竟被一个奴才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胸中的怒火与惊疑交织。
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任由别人从他的钱袋子里大把大把地偷钱!
姜蕊萱站在灯下,看似温顺地为他研墨,长长的睫毛垂下。
遮住了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算计得逞的光。
她的“枕边风”看似无意,却字字诛心。
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叶孤寒最多疑、最痛恨的点上。
成功将他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
叶孤寒在房中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笔账,他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他猛地停下脚步,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姜蕊萱:“这些年,所有和澜汐城盐路有关的账本,都放在何处?”
“回老爷,这么重要的账目,向来是由府里最信得过的周管家亲自保管的。”姜蕊萱柔声回答,滴水不漏。
“周管家?”叶孤寒冷笑一声,他现在谁也信不过!
“来人!”他冲着门外咆哮。
“主上。”
楚凌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立刻去周管家的账房!”
叶孤寒的语气阴冷得能刮下冰渣。
“把所有,我是说所有!和澜汐城王家盐行有关的账册,全部给我搬到这里来!”
他特意加重了“所有”两个字,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一张纸都不许漏!不许任何人经手!”
“是!”楚凌天领命而去,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姜蕊萱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说:“老爷,妾身就先告退了。”
姜蕊萱目送着楚凌天离去,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向老爷,轻声说道:“老爷,妾身就先告退了。”
说完,她缓缓起身,走出老爷的院子,回到栖梧院。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昭京。
栖梧院内,静得能听见沉香炉里,香灰跌落的细微声响。
姜蕊萱端坐在窗前,指尖捻着一串佛珠,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棵海棠树的影子上。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片树影之下,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主母,楚凌天己带人包围了王家盐行在昭京的府邸,正在查抄账房。”
姜蕊萱捻动佛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己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