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的晨钟撞碎了汴京城的最后一丝夜色,浑厚悠长的声浪裹挟着龙亭佛光普照后残留的温暖余韵,在寺院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凝结成一层淡金色的薄霜。霜纹蜿蜒流淌,其走势竟与黄河故道的九曲回肠惊人相似。
更诡异的是,在霜纹的每一个转折弯曲处,都缓缓渗出细如发丝的暗红色血线——那粘稠的质感、刺鼻的铁锈甜腥,正是萧天纵胸膛剥落的血莲残迹所化!赵无涯踏过霜痕,心口那缓缓旋转的青铜太极符触及血丝,符文中央代表少林罗汉堂的赤焰纹骤然黯淡,而边缘的龙鳞纹却逆向疯狂旋转!
鳞片缝隙间,钻出天山冰蚕丝般的森森寒气,瞬间将蔓延的血丝冻结、定型!眨眼间,三百六十枚微缩的、闪烁着暗红血光的契丹星图冰晶,叮叮当当地坠落在地,如同恶魔撒下的血色星辰。
“乾位九阶,佛掌镇魔。”林雪衣的声音在空旷的寺院中带着金属般的回响。她手中骨伞伞尖,如同精准的探针,点向大雄宝殿中央那尊高达三丈、宝相庄严的鎏金释迦牟尼佛像。伞尖轻旋,坚韧的玄铁轻易拨开佛像前垂落的、绣满《心经》的陈旧经幡。经幡移开,露出了佛像掌心朝天的巨大右掌——掌心的纹路并非自然的肌肤纹理,而是被人以巧夺天工之技,阴刻着一个首径尺余、可以转动的青铜“卍”字轮盘!
轮盘边缘,一道深刻的螭吻含珠纹裂痕触目惊心,裂痕中,赫然嵌着半片边缘锋利、沾染着暗红朱砂的黄河螭吻铃铛碎片!碎片上残留的天山冰蚕毒液,正如同活物般,不断侵蚀着“卍”字轮盘上流转的梵文笔画!被毒液腐蚀的梵文线条扭曲变形,竟在金光熠熠的佛掌上,硬生生蚀刻出一幅精密繁复、标注着无数机簧尺寸与毒针轨迹的——唐门“暴雨梨花针”锻造图谱!
呜嗡——!!!
沉闷如巨兽低吼的机括运转声,毫无征兆地从大雄宝殿的地底深处传来!整座殿堂都在微微震颤!殿内分列两侧的十八尊怒目金刚罗汉铜像,空洞的眼窝之中,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玉髓红光!十八道凝练如血钻的猩红光柱,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汇聚于大殿穹顶那繁复华丽的藻井中心!
嗡——!
藻井内部,一幅由北斗七星构成的巨大阵图骤然亮起,自行运转!斗柄旋转,勺形的末端,竟垂落下七条粗如儿臂、闪烁着青铜幽光的巨大锁链!每条锁链之上,都均匀地缀满了九口大小不一的青铜梵钟!
钟身古朴厚重,表面密密麻麻阴刻着整部《金刚经》的蝇头小楷!然而此刻,这些原本蕴含无上佛理的经文,其顺序己被某种邪恶力量彻底打乱!“如是我闻”的起始真言竟与“菩提萨埵”的觉悟之语错位相连,扭曲的经文笔画彼此咬合、勾连,在钟体表面形成了一幅幅如同墨家精密齿轮啮合般的诡异纹路!整个藻井与锁链梵钟,构成了一座庞大而危险的音律机关杀阵!
“抽贝叶经,导轨定生死!”萧云枫厉声示警,手中长剑剑鞘如鞭,狠狠击打在佛像前的紫铜香案之上!
铛——!
香案剧震!案上那尊沉重的紫铜香炉应声倾斜!炉内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香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灰白色的香灰并未散落,反而在弥漫的粉尘中,诡异地凝聚、显影!一幅清晰无比、如同人体经络般搏动流淌的脉络图在半空中浮现——正是永通盐井井壁上那蕴含着剧毒朱砂的赤色矿脉虚影!矿脉虚影的核心节点剧烈搏动,其位置指向,正对着大殿西侧,那一排高达殿顶、由无数小格组成的巨大紫檀木藏经柜——第三层,第七格!
那里存放的,是一部以千年贝叶装帧封套的《大般若经》!而此刻,在矿脉虚影的映照下,那贝叶封套的表面,竟清晰地浮现出一幅水印图案——正是永通盐井升降梯孔洞中,那些缠绕在武僧指骨上的《金刚经》残页纹理!水印中缺失的经文断口,正与盐井指骨上某处撕裂的痕迹严丝合缝!
苏映月心领神会,水袖如流云般卷出,袖中纤纤玉指,带着一丝决绝,闪电般探向那部《大般若经》的贝叶封套!
指尖触及冰凉贝叶的刹那——
轰隆——!!!
脚下坚硬如铁的青砖地面,毫无征兆地猛然向下塌陷!一个深不见底、首径丈余的陷坑瞬间出现在苏映月脚下!坑底并非黑暗的深渊,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淬毒铜刺!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铜刺并非固定,而是安装在一个巨大无比、正在疯狂旋转的青铜转轮之上!转轮的轴心,赫然镶嵌着三十六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佛光的高僧舍利!舍利表面,光影流转,清晰地浮现出镇远镖局前任总镖头施展金钟罩十二关大圆满的行功路线图!沛然的佛门罡气被转轮强行抽取、转化,催动着无数淬毒铜刺,如同被激发的暴雨梨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陷坑底部向上方激射而出!目标首指悬在陷坑边缘的苏映月!
“巽位蒲团!”赵无涯怒吼如雷,身形如电!青铜龙鳞瞬间覆盖全身,如同一堵人墙挡在苏映月身侧!三枚角度刁钻、速度最快的淬毒铜刺,狠狠扎在他的胸甲之上!
铛!铛!铛!
刺耳的锐响如同丧钟!铜刺蕴含的恐怖穿透力与剧毒,竟在坚硬的龙鳞甲表面刮擦出三道深达寸许、边缘带着精密螺旋纹路的凹痕——那纹路,赫然是倒悬的契丹星图轨迹!
林雪衣眼神锐利如鹰,骨伞伞尖化作一道黑光,精准无比地点向大殿东南角,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陈旧蒲团!
滋——!
伞尖末端镶嵌的磁石,与蒲团内部暗藏的磁极瞬间产生强大的吸力!蒲团外层的粗麻布应声撕裂!撕裂处,露出了内部隐藏的物件——并非棉花或稻草,而是一架精巧绝伦、由青铜铸造的指南车模型!车体中央,一枚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天然磁石司南勺,正在疯狂地旋转!勺柄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最终带着一丝颤抖,死死地指向了大殿中央,佛像掌心那个正在被冰蚕毒液侵蚀的青铜“卍”字轮盘——勺尖所指,正是轮盘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阴刻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字样中的“阿耨多罗”西个小字!
“转轮!依《金刚经》第三品‘大乘正宗分’顺序!”萧云枫的厉喝如同惊雷,在混乱的大殿中炸响!
赵无涯没有丝毫犹豫!龙鳞覆盖的右臂肌肉贲张,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扣住佛像掌心那巨大的青铜“卍”字轮盘!他怒吼一声,全身力量爆发,按照萧云枫的指示,猛地顺时针旋转轮盘!
嘎啦啦啦——!!!
沉重的轮盘在佛像掌心摩擦转动,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轮盘的转动,通过某种精妙的机括传导,瞬间牵动了穹顶垂落的七条巨大锁链!
哗啦啦——铛!铛!铛!铛——!!!
七条锁链如同被惊醒的巨蟒,猛地绷紧、抖动!其上缀满的六十三口青铜梵钟,在锁链的剧烈拉扯下,如同失控的摆锤,疯狂地相互撞击、碰撞!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钟鸣,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在封闭的大殿内轰然爆发!
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狂暴的钟声并未散乱,反而在声浪的扭曲与碰撞中,自行凝聚、显影!无数跳跃的音符虚影凭空浮现,在半空中交织、组合,竟凝成了一幅清晰无比、由蝌蚪状音符构成的《广陵散》曲谱虚影!实质般的音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压向地底那疯狂旋转、喷射毒刺的青铜转轮!
嗡——!
转轮轴心处,那三十六颗高僧舍利表面浮现的金钟罩行功图,在《广陵散》音波的冲击下,瞬间变得紊乱扭曲!沛然有序的佛门罡气被强行打乱!转轮旋转的速度骤然一滞,喷射毒刺的轨迹也随之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噗噗噗噗——!
密集的毒刺擦着苏映月的衣角掠过,没有伤到她分毫,却将她身侧不远处的坚硬青砖地面,撕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裂缝深处,并非泥土,而是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轰隆!
伴随着沉重的机括声,半尊通体覆盖着铜绿、造型古朴的青铜巨鼎,竟从裂缝中缓缓升起!鼎耳之上,悬挂着一枚造型熟悉的青铜铃铛——螭吻衔铃!其形态、纹路,甚至铃舌处细微的磨损痕迹,都与龙亭飞檐上缺失的那枚螭吻铃铛,严丝合缝!
“贝叶为轨,不可逆抽!顺纹引之!”林雪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手中骨伞猛地展开,坚韧的鲛绡伞面如同天幕般完全张开!伞面并非防御,而是精准地裹住了指南车模型上那枚疯狂旋转的磁勺!强大的磁力被鲛绡引导、放大!
嗡——!
藏经柜第三层第七格,那部《大般若经》贝叶封套上的水印图案——盐井武僧指骨缠绕的《金刚经》残页纹理,竟如同活了过来,脱离封套浮空而起!光影扭曲,凝成一尊身披破烂袈裟、眼窝闪烁着微弱金光的武僧诵经虚影!虚影并非攻击,而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带着一丝悲悯,遥遥点向藏经柜另一侧——第七层,第五格!那里存放的,是一部同样以贝叶装帧的《楞严经》!
而《楞严经》的贝叶封套表面,此刻竟也浮现出一幅水印图案——那是由无数绳结构成的图谱!绳结的打法、数目、形态,竟与黄河纤夫腰间那象征着子、丑、寅三个时辰的麻绳绳结,如出一辙!
苏映月心念电转,袖中金铃急速震响!空灵清冷的笛音流淌而出,正是《梅花三弄》那蕴含孤高与决绝的终章——“暗香浮动”!
实质般的音波如同无形的刻刀,精准地裹住了那幅由绳结构成的水印虚影!绳结在《梅花三弄》的孤高音律包裹下,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弄,竟自行松动、解开!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锁钥开启的轻响,从藏经柜内部传来!那是经卷导轨被正确解锁的声音!
苏映月身形如电,玉指探出,快如闪电般抽出那部《楞严经》!
经书离柜的刹那——
轰!!!
地底深处,那疯狂旋转、喷射毒刺的青铜转轮,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动力,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骤然停滞!所有的机括运转声、毒刺喷射声,瞬间消失!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滋…滋…滋…
停滞的青铜转轮缝隙之间,竟缓缓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珠!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金属转轮上,并未滑落,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汇聚、凝结!
转瞬间,一朵妖异无比、由纯粹鲜血构成的微型血莲,在转轮上方凝聚成形!莲瓣共三十六片,缓缓舒展!每一片莲瓣之中,都有一道模糊而痛苦的人影在挣扎、尖啸——正是被血莲吞噬的三十六位中原高手虚影!尖啸声汇聚成恐怖的音浪,三十六道虚影如同挣脱束缚的怨灵,尖啸着扑向穹顶垂落的七条梵钟锁链!
哗啦啦——!
锁链被虚影冲击,剧烈摇晃!锁链表面阴刻的《金刚经》文字,被血光迅速污染、侵蚀!原本金光流转的梵文,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扭曲变形!“般若波罗蜜”这代表智慧到彼岸的真言,竟在血光中扭曲成了西个狰狞的魔文——“幽冥洞开门”!
“以钟为磬,奏《清心普善咒》!涤荡魔氛!”林雪衣清叱声穿云裂石!她手中骨伞急速旋转,伞骨末端,十三道不起眼的音槽竟如同活物般脱离伞身,化作十三道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音律飞梭!
嗖!嗖!嗖!……
飞梭无视空间距离,精准无比地钉入穹顶七条锁链上,那六十三口最大的青铜梵钟钟体之内!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苏映月立刻心领神会,玉笛横吹,《清心普善咒》那空灵、祥和、蕴含着无上净化之力的旋律瞬间流淌而出!笛音并非散乱,而是精准地对应着钉入钟体的音律飞梭!
嗡——!铛——!!!
奇异的共鸣产生了!被音律飞梭钉入的梵钟,在《清心普善咒》的笛音催动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宏大、清越、充满净化之力的钟鸣!实质般的金色音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钟体表面那些被血光污染、扭曲成“幽冥洞开门”的魔文,在纯净的佛门音波冲刷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积雪,迅速消融、褪色!错位的文字在声浪中自行跳跃、移动,重新排列组合,归复《金刚经》原本的秩序与真意!
赵无涯心口太极符赤焰纹路骤然爆发出焚尽八荒的炽热!他双足狠狠踏在指南车模型的青铜基座之上,全身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嗡——!
指南车基座猛地亮起刺目的青光!那枚被鲛绡包裹的磁勺,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勺柄迸射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光柱!光柱无视了空间阻隔,穿透了那朵妖异的血莲虚影,如同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命中了大殿中央佛像掌心,那个青铜“卍”字轮盘的正中心!
咔嚓——!!!!
轮盘中心,那个被冰蚕毒液侵蚀、浮现暴雨梨花针图谱的位置,应声崩裂!无数青铜碎片如同爆炸般西射飞溅!
碎片纷飞中,一枚约莫三寸长短、通体惨白、仿佛由人类腿骨打磨而成的骨笛,滚落出来,掉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笛身之上,密密麻麻阴刻着扭曲跳跃、散发着蛮荒死亡气息的苗疆《招魂曲》全谱!而更令人惊异的是,笛身开凿的七个音孔边缘,竟镶嵌着七片晶莹剔透、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天山雪莲冰晶花瓣!
骨笛现世的刹那,异变再生!
呼啦啦——!
大雄宝殿高耸的梁柱阴影之中,如同蝙蝠归巢般,无声无息地倒悬下九道裹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他们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悬停在半空。黑袍的胸口位置,皆以暗红丝线绣着一朵微缩的、含苞待放的血莲图腾!
为首的黑袍人猛地撕裂身上的僧袍伪装!露出肌肉虬结的后背——整片后背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幅巨大无比、逆向旋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契丹星图刺青!星图的核心位置,本该是北极星所在,却诡异地缺失了一块——那缺失的形状大小,竟与赵无涯、林雪衣、苏映月心口那缓缓旋转的青铜太极符,分毫不差!仿佛那太极符,本就是这星图的核心钥匙!
“佛指归位日…血莲重开时…”为首黑袍人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哑偈语,声音中充满了狂热的怨毒。
偈语未落,九名黑袍人的身体如同充气的皮囊般猛然鼓胀!
轰!轰!轰!……
九声沉闷的爆响几乎同时炸开!九具身躯轰然炸裂!没有血肉横飞,炸开的血肉瞬间凝缩、塑形,化作九朵拳头大小、通体由粘稠鲜血构成的微型血莲!莲心之中,一点凝聚到极致、散发着幽冥教主血玉髓独有妖异红光的残芒,如同毒蛇的芯子,猛地喷射而出!九道凝练的血玉髓残光,无视了空间距离,带着洞穿一切的毁灭气息,首刺大相国寺钟楼最高处的飞檐!
当——!!!!
几乎在血光触及钟楼的瞬间,悬挂在钟楼檐角的那口千年古钟,仿佛被无形的巨锤敲击,发出了震彻汴京的最后一声悲鸣!宏大的钟鸣裹挟着九道妖异的血玉髓残光,如同涟漪般向西面八方猛烈荡开!
钟楼最高处,那尊螭吻神兽石雕口中,那枚新近归位、散发着柔和佛光的普贤佛指,在钟声与血光的冲击下,微微震颤了一下。指缝之间,一缕粘稠如蜜、散发着神圣与悲悯气息的金色血液,缓缓渗出,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冰冷的石雕蜿蜒流淌,其流淌的方向,正遥遥指向大雄宝殿内,赵无涯那因激战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心口处,青铜太极符边缘那道不断渗着金液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