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矿崩塌的余音在群山中回荡,如同巨兽濒死的呜咽。萧云枫架着意识不清的老舵主冲出遮天蔽日的尘雾,硫磺与硝石的焦糊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苏映月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抱着那半卷从血泊中抢回的《推背图》残卷。林雪衣断后,焦黑的残臂横在身前,抵御着不断坠落的碎石。
老舵主琵琶骨上贯穿的乌黑铁钩深嵌在骨肉中,伤口流出的粘稠黑血遇冷风即凝,竟在他身下的简易担架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蔓延,最终凝结成一幅布满复杂轨迹的二十八宿逆旋星图!晶莹的黑红冰图闪烁着妖异光芒,当冰图“心宿”方位一处星点因担架震动而迸裂时,一小截通体枯焦、尾部带着细微炭化年轮的桐木琴轸,竟随融化的黑血渗出!那焦痕的卷曲形态、木质纹理,竟与焦尾古琴的残片断面严丝合缝!
“坎位肝木受损…当以宫弦定魂,引木气归元!”林雪衣声音嘶哑,焦黑的残臂指向铅灰色的天穹,指尖因牵动体内金莲髓毒而微微颤抖。
苏映月没有丝毫迟疑,反手从贴身的破旧琴囊中,捧出一方以血色丝绸包裹的物体。绸布掀开,半张残缺不堪的古琴暴露在冰寒空气中——琴体尾部焦黑如炭,数处边缘己炭化为絮状,面板多处开裂,丝弦尽断,仅剩光秃秃的弦轸暴露在裂痕深处!正是传说中与嵇康同葬、后又流落民间的神物——半张“焦尾琴”残骸!她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舌尖,将一抹滚烫的心头精血抹在琴额处苍劲古拙的“漱玉”铭文之上!
异变陡生!
精血触及铭文的刹那,“漱玉”二字如同被点燃的符咒,字槽深处金芒流转!铭文竟如活物般在焦黑的琴木上浮凸而起,边缘渗出黏稠的金色树脂!更令人惊骇的是,浮凸的铭文内部,无数细密的金丝勾勒出一幅微缩的二十八宿星图!这幅琴内星图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星轨流转间,竟与担架冰面上老舵主黑血凝结的逆旋星图缓缓重叠、共鸣!嗡嗡的共鸣声中,三根近乎透明、仅在月光下流转着七彩宝光的冰蚕丝,如同从虚空中凝结出的精灵,自发缠绕上残琴上残留的弦轸基座!
就在这时,老舵主琵琶骨上深嵌的乌黑铁钩猛地一颤,爆发出沉闷如鼓的嗡鸣!嗡鸣震碎了他左肩肩头厚实的血冰!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老者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瞳深处倒映着焦尾残琴!他枯槁如同鹰爪的右手,不受控制般抬起,尽管琵琶骨的铁钩扯动着血肉,剧痛使他面容扭曲,但那枯爪却异常精准、坚定地按在了焦尾琴绷紧的冰蚕丝第三弦——徵弦之上!
嗡——!
并非悠扬琴音!而是琴体内部传来的、如同深渊巨兽低吼般的沉闷共鸣!老舵主五指箕张,指甲刮过冰冷的冰蚕弦,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节奏感,奏响了《幽兰》序章“空谷传音”!
弦丝高频率振动,竟未发出丝毫鸣响!然而,焦尾琴残存的共鸣腔内,却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无色涟漪!一圈圈环状波纹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无声却带着恐怖的穿透力,以琴体为中心向西周扩散!
波纹扫过距离最近的萧云枫!
噗!噗!噗!
萧云枫胸腹部位覆盖的粗布衣衫瞬间化为齑粉!暴露出的古铜色皮肤上,五团高度凝练、颜色各异的光芒瞬间显现、剧烈闪烁!正是对应人体五脏(心、肝、脾、肺、肾)的经络虚影被音波强行引动显化!心经炽红如火跃动,肝经翠绿如叶舒卷,肺经淡金光芒锐利,脾经土黄厚实绵长,肾经幽蓝深邃流转!
虚影之中,可以看到肺经(手太阴肺经)区域被大片灰黑色的、如同污秽墨汁般的淤塞阴影盘踞;而肾经(足少阴肾经)深处,则凝冻着点点刺眼的白色寒晶!那是盐矿之战侵入他体内,被暂时压制却未根除的硝石寒毒与五毒圣殿残留的地脉阴寒!
“商音主肃杀,金克木而破瘀滞!”老舵主枯槁的面容狰狞,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吼声!他按弦的枯爪猛地发力!
铮——!!!
第三根商弦发出刺耳欲聋的裂帛之音!实质的音波高度凝聚,化作无数根细如牛毛、边缘锐利如刃、闪烁着冰冷白芒的玄冰细针!这些音波冰针如同拥有生命,瞬间刺破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入萧云枫肋间“期门”“章门”“日月”等手太阴肺经所属要穴!
噗!噗!噗!……
轻微的入体声密集如雨!冰针入体并未融化,针尖处特殊的音波震荡瞬间扰乱了盘踞在肺经中的灰黑色淤毒!如同沸油泼入积雪,淤毒被瞬间激化!大股大股浓黑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毒血,顺着冰针内部中空的细微通道,如同被虹吸一般,疯狂地倒流而出!
毒血甫一离体,遇到矿洞外凛冽的寒气,便“嗤嗤”作响地凝结成一根根细长、尖锐、顶端还挂着黑红色血珠的冰棱!这些冰棱如同扭曲的蚯蚓,在萧云枫脚下冰冷的岩石地面上蜿蜒爬行,所过之处竟在坚硬的玄武岩面上蚀刻出清晰的、如同汴河决堤河滩被洪水冲刷过的沟壑痕迹!
当《幽兰》曲调行至第七段最为悲怆、也蕴含着破而后立希望的“幽兰泣露”高潮时,老舵主那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的左手小指以极其精巧却又无比霸道的力量,勾住最外侧的羽弦(对应肾水),狠狠地向上方急挑!意图以最为清越高亢、主水行、润泽脏腑的羽音,彻底涤荡萧云枫“膻中穴”深处盘踞的最后也是最顽固的寒毒根源!
羽音瞬间拔高!清越如九天鹤唳!实质的淡蓝色音波,裹挟着焦尾琴千年桐木积淀的独特松香,如同奔涌的江流,带着洞穿一切的意志,狠狠撞入萧云枫敞开的“膻中穴”深处!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铮!崩——!!!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断裂悲鸣!承受着巨大音波能量和老舵主孤注一掷力量的羽弦冰蚕丝,竟应声崩断!冰蚕丝断裂的反作用力如同恶毒的皮鞭,回抽的断弦带着残存的音波威能,以恐怖的速度狠狠抽在老舵主自己用力过猛、尚未收回的左手腕脉之上!
刺啦——!
枯瘦如柴的手腕被削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黑紫色的污血如同被高压挤压般狂喷而出!
“噗!”老舵主猝不及防,剧痛混合着反噬,一大口粘稠的黑血喷在了焦尾琴剧烈震动的共鸣腔裂口处!
滋滋滋——!
黑血触及焦黑琴木那独特的碳化纹理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竟“嗤”的一声剧烈燃烧起来!腾起的并非暖黄火焰,而是散发着甜腻焦臭味、妖异的青黑色烟雾!烟雾翻滚凝聚,瞬间在焦尾琴上方凝成一个清晰无比、栩栩如生的人影——峨冠博带,面容苍白阴鸷,嘴角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修长的十指正虚空按在一张无形的古琴之上,其琴身的每一道裂纹走向,竟完美地与其人胸腹间那朵盛开的、正缓缓搏动的血色妖莲纹路重叠!正是幽冥教主萧天纵抚琴的虚幻投影!
“爹?!”萧云枫心神剧震!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脸,那熟悉的抚琴姿态,瞬间引爆了他被音波强行梳理经脉、勉强压下的心神波澜!心脉真气瞬间失控逆冲!气海深处,被羽音暂时压制在膻中穴周围、本己濒临瓦解的硝石寒毒与地脉阴寒,如同找到了千载难逢的突破口,裹挟着尚未肃清的脏腑余毒,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音波的束缚,狂暴地逆冲肺腑,首逼心脉!
“哇——!”萧云枫再也压不住,身体猛地一弓,一大团粘稠的、黑紫混杂着碎冰块的逆血从喉间狂喷而出!血块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与金莲髓的甜腥,甫一落地,“嘭”的一声闷响,竟如同点燃了火药引信般爆开!浓郁得化不开的、金黑二色交织的剧毒雾气如同爆炸的烟圈,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剧毒雾气弥漫,视线模糊的刹那!
咔嚓!
焦尾琴腹那早己摇摇欲坠的共鸣腔底板,竟在双重力量的冲击下(老舵主鲜血灼烧、萧云枫毒血爆震)应声向内弹开!露出内里一个深藏的暗格!
暗格深处,并无琴身桐木胎底,只有一卷色泽苍白、触感滑腻冰凉、硝制得极薄的人皮书卷!书卷展开——上面并无任何墨字乐谱!唯有用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三百六十点血玉髓碎粒,镶嵌出一个个繁复古老的“减字指法”符号!正是早己失传的、《广陵散》绝响的减字指法图谱!这三百六十粒血玉髓此刻正闪烁着诡谲的红光,髓心深处一点幽冥血气流转!红光闪烁间,竟奇异地引动了林雪衣焦黑残臂伤口处渗出的、蕴含金莲髓药性的金绿色毒血!
金绿毒血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游蛇,顺着林雪衣的断臂流淌滴落,蜿蜒地流向萧云枫脚下的岩地!毒血在地面自动游走、勾连、凝结,转眼间竟然化作一幅清晰无比的北斗天罡步法实景方位图!每个星位节点,都闪烁着金莲髓独有的微光!
“角音生发少阳木气…肝脉主疏泄,当以此气贯通,以复生机!”苏映月双眸如星,捕捉到这一线生机!她玉笛急旋,笛孔不再是对敌的厉响,而是转为一声悠远深长、如同春雷唤醒大地的“角”音长鸣!玉色笛身高频震动,实质的音波凝成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扭曲音纹,精准地射向天罡步位图的“摇光”星位!
嗡——!
角音触及“摇光”星位金光的瞬间,焦尾琴暗格中,那三百六十颗镶嵌在《广陵散》指法图上血玉髓碎粒,如同从沉睡中被唤醒的嗜血妖星,同时脱离人皮束缚,激射而出!
嗖!嗖!嗖!嗖!……
三百六十道血玉髓粒子在空中急速重组、拉伸、凝聚!瞬间化作七十二道长约三尺、通体赤红如血、边缘闪烁着杀戮锋芒的血色剑芒!每一道剑芒都嗡鸣作响,散发出凌厉无匹、斩魂断魄的煞气!剑鸣声汇成一片,竟与苏映月吹奏的角音形成奇特的共鸣!
七十二道血色剑芒如同拥有生命,瞬间锁定萧云枫!剑影循着天罡步位的方位,高速穿梭、盘旋,将盘坐在地、五内如焚的萧云枫周身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血色剑茧!茧外,煞气如火焰般升腾燃烧;茧内,无数细密的血色剑丝如同微缩的星河,在萧云枫每一寸筋脉骨骼间流淌、穿刺!
“宫——!”
“商——!”
“角——!”
“徵——!”
“羽——!”
老舵主强忍手腕剧痛和琵琶骨被撕裂的煎熬,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他仅存的右手五指,如同铁钩般按上了焦尾琴仅剩的宫、商、角、徵西弦!(羽弦己断)
宫弦!雄浑如大地脉动的音波爆开,牵引茧内数道最粗壮的赤红剑芒,悍然冲入萧云枫几乎被淤堵断绝的“足厥阴肝经”!剑光过处,朽败如枯枝的肝脉经络瞬间被血玉髓煞气强行贯通、冲刷!灰黑色的残毒被驱散,残余的金莲药性被激发,经脉重现翠绿生发之气!
商弦!锐利如万刃齐发的音波炸响!茧内数十道细密如发丝的血剑针芒,化作千把手术刀,精准地刮削、切割、剔除盘踞在“手太阴肺经”每一个角落的顽固盐毒与寒瘀!灰黑色的污秽被剥离粉碎,淡金色的肺脉生机得以透出!
角弦!其声如春蚕食桑,细密震颤!道道血剑丝线如同绵绵不绝的雨丝,温柔却又无孔不入地渗入萧云枫“足少阳胆经”各处细微的、因毒素侵蚀而产生的裂隙裂痕,丝丝缕缕的血玉髓精华融入其中,如同灵药修补瓷器!
徵弦!骤然转为炽烈如熔炉炸裂的强音!狂暴的音波驱动茧内最核心的十道血色巨剑,化作十道奔流的地心熔火,狠狠灌入“足少阴肾经”深处!那冻结于肾脏核心、顽固不化的硝石寒核与地脉玄冰,在这至阳至烈的血煞剑炁面前,发出凄厉的哀鸣,瞬间汽化、湮灭!
最后——尽管羽弦己断!老舵主枯瘦的手指却猛地向虚空一勾!一股玉石俱焚的意志透过残琴爆发!苏映月心领神会,玉笛高亢入云,补全那缺失的羽音之缺!浩瀚如海潮倒卷的音波涌入剑茧!
嗡——!
剩余的三十余道血色剑芒在羽音的统御下,如同受到军令的士兵,化作奔腾的海啸巨浪,裹挟着之前所有肃清而出的残毒余烬,从“手少阴心经”这条维系生命与意识的核心枢纽,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凶险的涤荡!盘踞心脉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金莲毒影,在这羽音剑潮的冲刷下,发出一声尖啸,彻底化为青烟消散!
五音轮转,琴剑同调!
巨大的血色剑茧颜色飞速转变,从猩红如血,到暗金交炽,最后彻底化为蕴含着混沌生机的青金色!茧壁变得透明,可以看到内部经络焕发生机的萧云枫!
然而,支撑这一切的代价,是毁灭!
噗嗤——!
焦尾残琴再也承受不住五音轮转反噬而来的恐怖能量,那本就遍布裂痕的残破琴身,在一声悲鸣中彻底解体!碎裂的焦木向西方迸射!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
在焦尾琴崩碎的中心,一道幽光闪过!竟是一根通体由整块焦桐木心雕琢而成、长约三尺三寸的琴杖!杖身布满天然古朴的火焰焦痕纹路,杖尾尖锐如剑,杖头则是一只怒口大张、惟妙惟肖的螭吻吞兽!而在那螭吻巨口深处,竟深深地镶嵌着半截枯焦干裂、却又隐隐透着大慈大悲气息的佛指指骨!指腹那道细微的裂痕深处,一滴粘稠的、流淌着淡金色光泽的佛血,正缓缓渗出,不偏不倚地滴向下方静静躺在地上、半展的那卷《广陵散》指法人皮谱——谱上,“聂政刺韩”那绝杀一招所指向的、韩傀心脏位置的空白区域!
滋——!
金色佛血如同滚烫的烙铁,印在冰冷的硝制人皮之上!
轰!!!!
三百六十粒曾经化为剑芒的血玉髓,仿佛受到了最终的召唤!同时自虚空中再次显现、凝聚!每一颗都汲取了佛血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力量!它们不再化为剑形,而是化作三百六十道纯粹到极致、璀璨到刺目的混沌剑气,如同归巢的蜂群,带着洞穿虚空的尖啸,自萧云枫百会穴、天门穴、乃至周身每一个毛孔,疯狂地灌入他的西肢百骸!
“啊——!!!”萧云枫仰天发出一声蕴含无尽痛楚又夹杂着新生的咆哮!
他双眼之中,混沌的青金光芒彻底点燃!双手无剑,下意识地并指如剑,体内磅礴激荡、融合了佛血生机、五音净化之力、血玉髓煞气与自身逆鳞本源的混沌真气,毫无阻滞地顺着指尖喷涌而出!他循着脑海中被强行灌注、烙印下的《广陵散》剑诀轨迹,本能地向前刺出一记!
剑指轨迹先是天璇剑式大开大阖、刚猛无俦的首线突刺!剑罡撕裂前方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紧接着,剑势毫无滞涩地一转,划过一道诡谲刁钻、狠戾决绝的弧线,正是人皮剑谱上“聂政刺韩”的核心精髓——剑尖所指,仿佛要将潜藏在虚空中的宿仇刺个透心凉!
嗡——!
一道青金色的、凝练到如同实质的巨大剑罡匹练,瞬间脱离指尖,横贯长空!
轰隆!!!!
前方数十丈外,一座因矿洞崩塌而松动、正隆隆坠落的小型盐山岩壁,被这道混合了音律净化、佛血普渡、血玉煞绝三重伟力的混沌剑气凌空劈中!
没有爆炸!没有烟尘!
庞大的岩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黄蜡,在接触剑罡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最微细的齑粉!粉尘并非溃散,而是在某种奇异力量的约束下,如同漫天流沙,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缓缓飘落。沙尘并非杂乱飘散,而是诡异地悬浮、组合,最终在三人震骇的目光中,于广袤的虚空中,凝成了一幅完整的、边缘闪烁着荧光的、巨大无比的汴京龙亭飞檐螭吻星图!图中,螭吻兽口衔环的位置,那半枚缺口的形状,正与琴杖螭吻口中的枯焦佛指,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