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锈色晨曦里的齿轮

灰黄色的晨曦像一块被磨破的粗麻布，稀稀落落地铺在废土区的金属废墟上。十八根锈迹斑斑的风力发电机立柱如同一排垂暮的战士，在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顾星尘蹲在第三号发电机基座旁，磁轨扳手的齿轮与轴承咬合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如同旧时代八音盒里走了调的旋律。

"小川，把那根镀锡导线递过来。" 他扭头对趴在地上的男孩笑了笑，指尖熟练地拧动着松动的轴承，金属碎屑混着机油从指缝间滑落，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银光。七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成半圆蹲在他周围，最小的莉莉正用生锈的螺帽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齿轮，听见动静便连忙举起导线，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淡蓝色的辐射斑 —— 那是废土区居民最常见的印记。

磁轨扳手的锯齿状钳口精准地卡住断裂的能量导线，顾星尘手腕轻抖，导线末端的纳米涂层便与发电机接口严丝合缝地对接。淡蓝色的电流顺着导线爬向叶片转轴，停滞许久的扇叶终于发出 creak 一声，在微风中缓缓转动。孩子们发出稀疏的欢呼，莉莉踉跄着扑向重新开始运作的净水管道，用缺了口的搪瓷杯接了半杯水，仰头灌下时嘴角沾着的黑色污渍被清水冲淡。

"看见没？" 顾星尘擦了擦额角的汗，随手扯下腰间的皮质工具带，从十八个大小不一的口袋里掏出零件，"旧时代的风力发电机靠电磁感应发电，这些被上层区扔掉的次级线圈，只要换个电容就能重新用。" 他将生锈的线圈与自制的能量转换器拼接，指尖在布满划痕的操作屏上快速敲击，"就像把小迪的机械义肢接在生锈的齿轮上，只要找对接口......"

"星尘哥哥！" 莉莉突然指着他手中的零件惊呼，"冒火花了！"

顾星尘低头看见转换器边缘迸出细小的电弧，却只是轻笑一声，用绝缘胶带迅速缠住短路处："别怕，这是次级线圈在适应新的能量频率。" 他摸了摸莉莉的头，女孩发丝间夹杂的金属碎屑硌得掌心发疼，"等修好这台发电机，东边的水井就能抽水了，你们家的净化过滤器也能换个新核心。"

二十米外的破砖墙上，顾明远坐在自制的轮椅上，轮椅框架由报废的机甲腿部关节改造而成，扶手处还能看见模糊的军用编号。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掌着膝头的皮质笔记本，封面印着早己褪色的 "机械工程手册" 字样，内页泛黄的纸面上画满了齿轮草图和公式推导。他望着儿子俯身指导孩子的背影，镜片后的瞳孔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2023 年秋分，废土区的垃圾山在暴雨中散发着酸腐的气味。十九岁的顾明远在齐腰深的电子垃圾中翻找时，突然触到了硬质的书脊。防水塑料袋包裹的手册边缘还带着温热，翻开第一页便是完整的发电机拆解图，油墨在雨水浸泡下晕染成模糊的蓝色，却让他浑身血液沸腾。当他顶着暴雨跑回漏雨的棚屋，用蜡烛烘干书页时，窗外正传来上层区悬浮车的轰鸣，探照灯的光带扫过贫民窟，在潮湿的墙面上投下冰冷的影子。

"爸，该换药了。" 顾星尘的声音打断了回忆。年轻人不知何时己站在轮椅旁，手中拿着用废土区植物熬制的药膏，"今天感觉腿上的旧伤怎么样？"

顾明远低头看着儿子手中的粗陶药碗，深褐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 —— 那是用辐射苔藓和机械润滑油调制的，能暂时缓解神经痛。他注意到星尘的工装裤膝盖处又磨出了新的破洞，裤脚还沾着发电机漏出的冷却液，心中泛起一阵暖意与愧疚。十年前那次清道夫突袭，为了保护藏在墙缝里的旧时代资料，他被机械臂打断了脊椎，从此再没能站起来。

"还行。" 他扯出一丝笑容，任由星尘掀开裤腿。结痂的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那是长期接触辐射零件留下的后遗症，"倒是你，昨晚又在工坊熬到天亮？" 他瞥见星尘眼下的乌青，语气里带着责备，"修理发电机不用这么急，废土区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星尘没有接话，专注地为父亲涂抹药膏："昨天在零件堆里找到半块完好的太阳能板，等修好就能给社区的照明系统供电。"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金属废墟，晨光中浮动的尘埃里，几个拾荒者正背着比人还高的零件蹒跚而行，"要是能多弄些上层区的废弃能量核心......"

刺耳的音爆声像一把生锈的刀突然划破空气。三架流线型的银色悬浮车从东南方低空掠过，反重力装置产生的气浪掀飞了屋顶的铁皮，顾星尘本能地张开双臂护住父亲，齿轮状的扳手从腰间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趴下！" 他大喊着将父亲的轮椅推到断墙后，转身看见孩子们正惊慌地往废墟里跑。悬浮车的探照灯在贫民窟扫过，冷硬的白光所到之处，破砖墙上的机械涂鸦和生锈的广告牌被照得雪亮。莉莉摔倒在碎石堆里，搪瓷杯滚出老远，顾星尘冲过去将她拽进废旧的机甲残骸后，指尖紧紧攥住父亲送的扳手 —— 那是用一台报废的侦查机甲肩甲打磨而成，扳手末端还刻着小小的齿轮图案。

"第三区能量反应异常。" 悬浮车的广播带着电子合成的冷漠，"无关人员立即撤离，重复，无关人员立即撤离。"

顾星尘从机甲破损的观察孔望出去，看见悬浮车底部的机械臂正在抓取地面的金属零件，所过之处，连埋在废墟里的钢筋都被吸起，在探照灯下形成一片闪烁的金属雨。一个拾荒者试图阻拦，立刻被高压电击枪击倒，抽搐的身体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们在收集稀有金属。" 林野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戴着皮质护目镜的青年趴在机甲残骸顶部，手中的弩箭正瞄准悬浮车的能量核心，"上周在锈蚀坟场看见的清道夫小队，用的也是这种型号的悬浮车。"

顾星尘摇摇头，按住林野准备扣动扳机的手："别冲动，他们的护盾能防住普通攻击。" 他盯着悬浮车侧面的齿轮徽记，那是上层区科技议会的标志，每个齿牙间都嵌着极小的蓝晶石碎片，"等他们走了，我去看看发电机有没有被破坏。"

悬浮车的轰鸣渐渐远去，顾星尘从废墟中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工装裤。莉莉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眼中还噙着泪水，他蹲下身轻轻擦掉女孩脸上的污渍："别怕，他们只是来拿零件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扳手，"等星尘哥哥造出更好的发电机，咱们就不用怕他们了。"

回到发电机旁，顾星尘发现冷凝管被气浪震松了，便立刻着手修理。孩子们重新围拢过来，小川捡起地上的零件，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星尘哥哥，上层区的人为什么总抢我们的东西？"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在顾星尘心头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他想起上个月在垃圾山看见的场景：上层区的孩子穿着一尘不染的防护服，用精致的机械臂挑选零件，而废土区的孩子只能用 bare hands 在滚烫的金属堆里翻找。"因为他们觉得，"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废土区的人不配拥有这些。"

"可是你造出的东西比他们的还好！" 莉莉突然大声说，"小迪的机械义肢能举起重物，比上层区医生装的还要灵活！"

顾星尘愣住了，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神，突然笑了。他举起修好的能量转换器，蓝色的电流在晨曦中格外明亮："所以我们要自己造更多更好的东西，让废土区重新亮起来。" 他指向远处的金属废墟，"那些被他们扔掉的齿轮和导线，总有一天会变成我们的翅膀。"

当第一缕完整的阳光终于越过废墟，照在重新运转的发电机上时，顾星尘看见父亲正望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老人手中的机械手册被风吹开，露出夹在其中的旧照片 —— 那是顾星尘的母亲，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身后是巨大的纪元核心模型，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星尘，愿你永远像齿轮一样，在废墟中找到自己的轨迹。"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小迪正挥舞着顾星尘为他调试好的机械义肢，追逐着一只停在齿轮上的金属蝴蝶 —— 那是用报废的芯片和导线做成的。顾星尘捡起地上的扳手，指尖抚过齿轮状的纹路，突然听见父亲低声说："你母亲要是看见现在的你，一定会很骄傲。"

他抬头望向天空，悬浮车留下的尾迹己渐渐消散，灰黄色的云层中透出一丝微弱的蓝色。废土区的风带着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掩盖发电机转动时发出的 creak 声，那是他听过的最动人的旋律。

"该去看看东边的水井了。" 他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等抽出水来，让莉莉他们洗个澡吧，小川的妹妹都发烧三天了。"

顾明远点点头，看着儿子走向正在收拾工具的孩子们。阳光终于完全升起，照在顾星尘年轻的背影上，他腰间的扳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齿轮图案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老人低头抚摸着手册上的公式，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梦想，正随着儿子的脚步，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慢慢发芽。

这一天的废土区，因为一台修好的发电机，多了些许生机。而顾星尘知道，这只是开始。当他带领孩子们走向东边的水井时，远处的锈蚀坟场传来金属探测器的蜂鸣 —— 那是另一个未知的遗迹在召唤，等待着被发现，被赋予新的生命。

齿轮在晨曦中转动，如同时间的年轮，在废土区的金属废墟上，刻下属于他们的印记。顾星尘不知道未来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但他清楚，只要手中的扳手还在，心中的希望不灭，废土区的人们就永远不会放弃。毕竟，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生命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齿轮，在困境中咬合，转动出属于自己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