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回声

暴雨如注，铅灰色的云层压着远山，将傍晚切割成浓稠的墨色。苏芮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雨水顺着冲锋衣帽檐成串滴落，在手机地图上砸出模糊的光斑——导航显示这里是“镜园路13号”，但眼前的建筑更像座废弃的陵墓：雕花铁门爬满苔藓，门楣上“镜园”二字被风雨侵蚀得缺角少钩，只剩“钅”和“园”偏旁，像一把生锈的刀插在腐朽的木头上。

她摘下降噪耳机，耳道里残留的白噪音让雨声显得格外失真，像隔着水听人敲鼓。推开门时，铁环发出“吱呀”长鸣，惊飞了门梁下筑巢的雨燕，扑棱棱的翅膀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黑，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透的尸布上，鞋底传来黏腻的阻力。庭院中央是座干涸的喷水池，池底躺着碎镜，雨水积在凹处，映出苏芮扭曲的倒影——她习惯了这种模糊的自我认知，就像她记不清任何人的脸。

一个身影从门廊阴影里走出，手里端着盏油灯。火光跳跃，照亮他半边脸，皱纹深如刀刻，但苏芮的目光首接越过他的五官，落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细银戒指，戒面刻着缠绕的藤蔓，与上周勘察时他戴的宽边铜戒截然不同。

“苏小姐？”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我是管家陈默，等您很久了。”

苏芮点点头，刻意将视线固定在他身后摆动的门环上，那里也铸着相同的藤蔓花纹。“陈师傅，”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颤，“路上堵车。”

陈默没接话，只是将油灯递过来。火焰在他瞳孔里跳动，苏芮注意到他袖口有新鲜的水渍，边缘却呈干燥的硬壳，不像刚从雨中进来。“老宅电路坏了，只能用油灯。”他说着，转身领路，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空洞洞”的回响，“您的房间在二楼东厢房，其他区域暂时别去，尤其是阁楼。”

“为什么？”苏芮跟上他，目光扫过走廊两侧的肖像画——画中人物的眼睛都镶嵌着黑曜石，在油灯光下幽幽发亮，仿佛活物。

“风大，”陈默的脚步顿了顿，藤蔓戒指在火光中闪过一道银芒，“刮起窗帘看着像人影，怕吓着您。”

主卧宽敞得惊人，西柱床上挂着褪色的蕾丝床幔，像具悬在半空的裹尸布。苏芮将工具箱放在雕花梳妆台上，台面蒙着的白布下凸起一块，她掀开布角，露出一面嵌在木框里的肖像画——画中是位穿维多利亚服饰的女人，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珠是两枚黑曜石，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这画……”苏芮指尖刚触到画框，阁楼方向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有人从高处跌落。她猛地回头，油灯差点脱手，火焰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画中女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什么声音？”她冲向门口，走廊里只有风雨拍窗的声响。二楼正对的窗户糊着油纸，却在此时透出个模糊的白影——那影子贴在阁楼窗玻璃上，长发垂落，右手缓慢抬起，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一道弧线，像在描摹一个圆。

“有人！”苏芮大喊，同时摸到口袋里的手机，但信号格全成了叉。

陈默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油灯照亮他半边惊惶的脸：“怎么了，苏小姐？”

“阁楼！刚才有人在阁楼！”苏芮指着窗户，白影却己消失，只剩雨点击打玻璃的痕迹。

陈默将油灯递给她，自己走向楼梯：“您看错了，是风刮起的窗帘。我去看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袖口的水渍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

苏芮握着油灯，站在原地发抖。画中女人的黑曜石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反射出她惊恐的表情。她低头看向陈默刚给的钥匙串——铜质蝶形吊坠挂在末端，翅膀边缘有处凹痕，像被牙齿咬过。这个形状让她猛地想起什么，从背包深处翻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枚银质蝶形吊坠，凹痕位置分毫不差，只是材质不同。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临终前只说“镜园的镜子会告诉你真相”。

就在这时，她感觉牛仔裤口袋里有硬物硌着。掏出来一看，竟是把水果刀，木柄上刻着缠绕的藤蔓花纹，与陈默的戒指、门环图案完全一致，刀刃上沾着暗红斑点，像干涸的番茄酱，又像……血。这把刀绝不属于她，她甚至不记得何时把它放进了口袋。

阁楼传来陈默的声音：“苏小姐，下来吃饭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的语气平静得诡异，像在谈论天气。

苏芮握紧水果刀，刀柄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心脏。她看向穿衣镜，镜面上蒙着的灰布不知何时滑落一角，镜面映出她身后的门——门是关着的，却有水滴从门缝渗出，沿着门板往下爬，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血。

她冲过去拉门，门外只有湿漉漉的走廊，地板干燥得没有任何水迹。再看镜子，灰布好好地盖在镜面上，仿佛刚才的血滴只是幻觉。但口袋里的水果刀是真的，藤蔓花纹在油灯下像活过来的蛇，缠绕着她的手指。

陈默的声音再次从楼下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苏芮深吸一口气，将水果刀塞进工具箱最底层，却在合上盖子的瞬间，看到箱壁反光里映出个模糊的白影——那影子站在她身后，长发垂落，手里拿着枚蝶形吊坠，正对着她微笑。

窗外的雨更大了，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有人在用手指，一下下，在窗面上画着镜子的形状。而老宅深处，某个角落传来微弱的碎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