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晨曦透过餐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像融化的金子,懒洋洋地铺在锃亮的红木长桌上。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暖烘烘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昂贵咖啡豆的醇厚焦苦。我握着温热的牛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目光落在对面。
爸爸沈斯年坐在主位,一身熨帖的浅灰色羊绒衫,衬得他眉眼温润,嘴角永远噙着那抹春风般的笑意。他面前摆着两只水煮蛋,此刻正用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极有耐心地剥着其中一只。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那不是一颗普通的鸡蛋,而是某种易碎的稀世珍宝。蛋壳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光滑细腻的蛋白。他小心地拈起剥好的蛋,轻轻放在我面前那只印着粉色小兔子的骨瓷碟里,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念安,慢点喝牛奶,小心烫。多吃点蛋,长身体。”
“谢谢爸爸。”我冲他甜甜一笑,拿起小银勺。
“啪嚓!”
一声突兀的脆响,瞬间撕裂了餐厅里宁静和谐的晨曲。是妈妈林焰。她不知何时己经吃完了,正烦躁地把手里的咖啡杯重重顿在桌上。深褐色的液体溅出来几滴,落在雪白的亚麻桌布上,晕开几朵刺眼的小花。她没看我,也没看爸爸,只皱着英气的眉,伸手就去够桌角那瓶刚启封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带着一股辛辣的气息,咕咚咕咚地倾入她杯底残余的咖啡里,迅速融合成一种浑浊的、不祥的颜色。
“大清早的,少喝点。”爸爸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半点责备,甚至带着点无奈的宠溺。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开始擦拭自己面前那副纤尘不染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在晨光下反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
妈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端起那杯混合液体,仰头灌了一大口,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放下杯子时,她的视线终于扫过我,那眼神里有种惯常的、混杂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东西,像猎豹扫过自己领地里的幼崽。
“对了妈妈!”我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勺子,跳下椅子,跑到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装满各种画具和颜料桶的架子旁,费力地从一堆画稿里抽出一张,“你看!我美术课画的!”
我献宝似的把那幅画举到妈妈面前。
画纸上,是三只用稚拙笔触勾勒出的兔子。一只穿着灰色西装,打着领结,嘴角弯弯,像爸爸;一只毛发蓬松微卷,眼神有点凶,但脸颊红红的,像妈妈;最小的一只雪白,依偎在它们中间。背景是铺天盖地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橙红色,像燃烧的夕阳,又像……凝固的果酱。
餐厅里有一瞬间的绝对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我举着画,清晰地看到妈妈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微微凸起。她盯着画上那只代表她的卷毛兔子,眼神像是被那抹刺眼的橙红烫了一下,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近乎暴戾的烦躁。她猛地抬手,似乎想挥开什么——
“咳。”爸爸适时地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那骤然绷紧的空气。
妈妈的动作僵在半空。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无形的躁动火焰像是被强行摁回了体内深处。她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幅画,也避开了我的视线,只是仰头,把杯子里那浑浊的液体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嗯,挺好。”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带着浓重的酒气。
“是吧!”我得到肯定,立刻开心起来,忽略了那短暂的异样,“老师说色彩很大胆呢!爸爸你看!”
我举着画又转向爸爸。
沈斯年己经戴好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画上,唇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更柔和,也更难以捉摸。他伸出手,不是接画,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画面上那只小白兔的轮廓,动作小心得像在触碰一片新落的雪。
“念安画得真好,”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画上那大片燃烧般的背景,笑意更深,“这颜色,很温暖,很有生命力。”
他随即站起身,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好了,念安,该准备上学了。妈妈今天也要去公司处理些事情。”他转向林焰,语气平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让司机送念安。老张稳妥。”
妈妈没吭声,算是默认。她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纯饮。浓烈的酒气在晨光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