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矿工家的晨光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刺破黎明,小李猛地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看见大姐蜷缩在墙角,瘦得皮包骨的手指死死捂着嘴,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丝,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格外刺眼。
"姐!"小李一个翻身从木板床上跳下来,光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大姐慌忙把手背到身后,却引发更剧烈的咳嗽。单薄的睡衣下,她嶙峋的肩胛骨像两片锋利的刀,随着咳嗽声剧烈颤抖。
"没事......"大姐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快去...咳咳...给爸送饭......"
小李蹲下身,发现床底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张——镇医院的病历单,上面"尘肺病三期"的诊断被煤灰晕染得模糊不清。
"小李!死哪去了?"厨房传来母亲阿芬的吼声,像一把钝刀劈开清晨的宁静。
小李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袖口己经磨出毛边,肘部打着歪歪扭扭的补丁。厨房的灯泡永远比其他房间暗三分,昏黄的光线下,母亲佝偻的背影像一截枯木。铁锅里的稀粥冒着热气,倒映出她扭曲变形的脸。
"饭盒在桌上。"母亲头也不回,铁勺刮着锅底发出刺耳的声响,"装好就去矿上。"
铝制饭盒表面布满凹痕,里面只有半块发霉的腐乳和几根蔫黄的咸菜。小李盯着饭盒看了几秒,突然把它重重砸在灶台上。
"妈!大姐咳血了!"
铁勺带着滚烫的米汤朝他脸上抡来。小李偏头躲开,热粥溅在脖颈上,烫出一串火辣辣的红点。
"死不了。"母亲的声音比地底的煤层还冷,"矿上欠了三个月工资,你爸的腿伤药钱都没着落,哪有钱管丫头片子?"
小李攥紧饭盒,指节发白:"学校下周有作文比赛,一等奖一千块钱!我作文一首是年级第一——"
"作文比赛?"母亲冷笑一声,眼角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那是有钱人家孩子玩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命?"
饭盒边缘的凹痕硌得掌心发疼。小李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那些坑洼——就像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梦想。
"我...我可以一边送饭一边准备..."
"送完饭去捡煤渣!"母亲一把夺过饭盒,"家里快没烧的了。比赛?做梦!"
撒落的咸菜像黑色的蚯蚓在地上蠕动。小李蹲下去捡时,看见灶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和大姐床下同样的病历单,只是"李建国"的名字被油污晕染得几乎看不清。
"滚去送饭!"母亲的布鞋碾过那张纸,"耽误你爸吃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饭盒滚到门边,撞上门槛发出空洞的"咣当"声。小李捡起来时,发现凹痕里沾着大姐咳出的血丝,在晨光中像一片小小的红珊瑚。
六点十五分,矿场的汽笛声刺破晨雾。小李跑过巷口时,王婶提着尿盆叫住他:"作孽哟...听说矿上昨晚又塌了一处,你爸那个班——"
小李没听完就狂奔起来。转过废品站时,他撞上一个穿制服的男人。
"李建国家属?"那人胸前的煤矿安全徽章闪着冷光,"跟我去趟医院。"
医院的走廊比矿井还要黑。王主任——那个安全科负责人——递来一杯水:"你爸的情况不太好。冒顶时他救了两个工友,自己被埋了半小时。"
小李没接水杯。他的视线穿过半开的门缝,看见父亲躺在病床上,但更让他浑身发冷的是——床头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在翻看一叠文件。
"赔偿金的事......"王主任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签这个。放弃追究责任的声明。"
"自愿承认事故原因为个人操作失误。"
"放屁!"小李的怒吼在走廊炸开,"我爸是二十年的老矿工!他怎么可能——"
王主任一把捂住他的嘴,力道大得让小李的嘴唇磕在牙齿上。
"你想害死全家吗?"王主任压低声音,"矿上要是知道你闹事,别说赔偿金,连你爸的饭碗都保不住!"
病床上的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在医生冲进去抢救的混乱中,小李看见父亲挣扎着朝他伸出手——
但黑西装男人一脚踢上了门。
在门缝闭合前的瞬间,小李分明看见父亲床头抽屉里,露出一角熟悉的黄色纸张。
和大姐藏起来的化验单,一模一样。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停了。
一片死寂中,王主任把钢笔塞进他手里。
"签吧。"王主任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除非你想看着全家饿死。"
小李望向窗外——朝阳正从矿区的方向升起,把天际线染成血色。
他握紧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