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暴注奇遇

西月里的桃花源，空气里裹着蜜糖般的甜，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搅得微微发颤。头顶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蓄积着某种躁动不安的力量。我背着沉重的画夹和背包，刚拐过一片开得泼泼辣辣的桃林，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敲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也砸得我心头一慌。

“糟！”我低咒一声，脚下不由加快，几乎是狼狈地冲向最近一处能避雨的飞檐。那是一座临水茶肆的宽大廊檐，檐下己然挤了好几个同样猝不及防的游人。我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去，画夹的硬角在慌乱中猛地撞上了什么。

“哗啦——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和纸张散落的声响，一个装着颜料和画笔的木盒从我身侧翻倒，滚落在地。五颜六色的水彩颜料管瞬间挤压变形，溅射出刺目的色块，如同被瞬间打翻的调色盘。散开的画笔滚落一地，更多的，是轻盈飘飞、如蝶翼般散开的画纸——水彩纸、速写纸，上面晕染着尚未干透的、极其灵动的桃花写生，还有几幅未完成的人物速写，线条洒脱传神。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道歉冲口而出，带着十二分的狼狈和歉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我下意识地弯腰，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拾捡那些散落的画具和画纸，动作笨拙得像只闯了祸的熊。

“没关系，雨太大了。”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像山涧溪流滑过卵石，瞬间浇熄了我心头的几分焦躁慌乱。

我抬起头。

廊檐外，暴雨如注，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水汽氤氲升腾。就在这片混沌的雨帘之前，一个穿着素雅月白色棉麻衣裙的身影也正蹲下身来。她低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有几缕滑落颊边，露出一段莹白细腻的脖颈。她伸出的手纤长干净，动作却异常沉稳从容，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张边缘己被雨水打湿、晕开一小片桃粉色水渍的画纸，轻轻拂去上面沾着的几点泥星。

她的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拾起的不是一张普通的画纸，而是某种失落的珍宝。就在她微微侧过脸，将那张湿了的画轻轻拢向怀中避雨的一刹那——雨水顺着古老的檐角淌下，在她面前形成一道流动的银线水帘。水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鼻梁秀挺，下颌线条柔美得不可思议。那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几滴雨水溅落在她微翘的鼻尖和光洁的额角，凝成剔透的水珠，又顺着细腻的肌肤滑落，无声地渗入衣领。

时间仿佛被这瓢泼大雨按下了暂停键。周遭所有的嘈杂——雨声、人声、檐下的抱怨声——都瞬间退潮般远去，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滞了跳动，随即又被猛地松开，血液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奔涌冲撞，耳边只剩下自己轰然的心跳和血液奔腾的喧嚣。

世界骤然失声，只余下这幅被雨帘隔开的、惊心动魄的侧影。

“你的画…湿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挤不出来。我慌乱地将手中捡起的几支画笔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

她终于完全抬起头，目光迎向了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亮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碧空，却又深邃得像是藏着整个桃花源古老的秘密。眼底没有愠怒，只有一种被打扰了专注工作后的、淡淡的无奈，以及一丝雨后新叶般的平和。她微微弯了弯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胸腔里激起更深的涟漪。

“还好，只是边角。”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接过画笔，目光在我狼狈湿透的肩头和同样沾了泥水的画夹上停顿了一瞬，“你…还好吗？”

“还…还好！”我忙不迭地点头，像个做错了事被赦免的孩子，脸颊莫名发烫，目光竟不敢再与她对视，只是笨拙地蹲着，继续帮她捡拾地上散落的画纸和滚到角落的颜料管。指尖触碰到那些沾染了她气息的纸张，带着雨水微凉的温度和颜料特有的气味，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十来分钟，那场声势浩大的雨就渐渐稀疏、停歇了。檐下的游人开始散去，奔向各自的目的。我帮她把最后一张画纸和摔裂了盖子的颜料盒归拢好，递还给她。

“谢谢。”她轻声说，抱着那个有些狼藉的木盒和画纸，对我微微颔首示意。

“该说谢谢的是我，实在抱歉。”我语无伦次，喉咙发紧，那句“你叫什么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却像被无形的胶水粘住，怎么也吐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她转身，抱着她的画具，步履轻缓地走进了雨后水汽弥漫、桃花零落的青石巷深处。那抹月白色的背影，在湿漉漉的巷弄里，渐渐融进水墨画般的背景中，首至消失不见。

只剩下我，傻傻地站在空下来的廊檐下，肩头湿冷，心头却像是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过，又点燃了一把灼热的火。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画纸时的微凉触感，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混合了颜料、雨水和她身上某种清冽气息的味道。

心，彻底乱了套。